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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山窮水盡,噬心賭命(中下)

  無盡海,自古來縱橫陸地以外,其深不知底,其廣不知邊。東西南北四片海域,以五大洲為界限劃歸了各海域。

  蘇伏離開蜃樓群島,未再踏入商州,沿著無盡海筆直向南疾行,這是他所能想到,縮短路程的最好方法。

  拖著疲憊的身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御劍,終于在第二日的酉時,在渺茫無盡的海域之中,尋到一處孤島。他必須要停下來恢復氣力,否則不用凈慧殺來,他就先要因精、氣、神耗盡而累死了。

  眼皮好似有千鈞重般,完全無法抬起,濃烈到蔓延全身的疲憊感,使他只想倒地睡去。可對于修士而言,入眠是一件極為浪費時間的奢侈行為。

  約莫打坐五個時辰,已是二更時分,蘇伏緩緩吐了口濁氣,神采奕奕地睜開眼睛,此時卻有不同感受。法體源源不斷地涌上來一種沛然之力,周遭百丈方圓內的天地靈氣,異常的活躍,竟隨他的念頭隨意地排列分散,任意地凝成任何形狀。

  這便是“真人以下皆螻蟻”,到了此境,道體與法體相互融合為一,隨時可以沉入“天人交感”之境,與周身環境共融。

  天地靈氣只當你與他們同類,輕易便可調動,故真人動則有天地大勢相隨。而神通往往需要靈氣支持,真人既可調動天地靈氣,自由天地靈氣來消耗,在靈氣濃郁之地,根本無需真人自身靈氣。

  真人以下,多賴于靈氣斗法。真人以上,靈氣已然不是評定實力的標準,拼的便是天地大勢的爭奪。簡而言之,假若將兩個真人斗法的范圍為百丈,誰調動了五十丈范圍以上的天地靈氣,誰便更強一些。不過,勝負卻不因此而定,修士的心機、手段、膽識、法決、神通、劍術等等有所不同,造就的結果自然不同。

  蘇伏為何能殺相當真人的禪師如土雞瓦狗?緣由便是一百零八星,有著源源不斷的星力補充,在靈力方面,早已立于不敗之地。一百零八星,那可是《煉妖經》大成的結果,絕非等閑。

  而真人與真人以下最大最顯著的區別,便在于本識的強度與范圍。當然,真人以上,皆以靈識相稱。

  靈識好像修士的觸手,感應敏銳,強于靈覺數十倍,故有真人靈識下,一切無所遁形的說法。

  對于蘇伏而言,靈識則使劍域徹底完善,便連新立道基體系,也因此水漲船高。新立道基體系,基于本識,亦即劍域而生,亦要事先鋪蓋劍域方能顯形。前番面對顛倒五行大陣,若有靈識,根本無需如此繁復。因靈識擁有無與倫比的穿透力,顛倒五行大陣,根本無法阻攔靈識。

  話休絮煩!

  蘇伏未敢久留,恢復氣力,當即起行,仍往南方疾行。

  此時惟有風聲相伴,天地廣闊無邊,海面的盡頭,仍是一望無垠的海,令人心生空曠寂寥之感。從未想過,此時此刻,獨身一人竟是如此的難熬,他忽然很想念瞳瞳、龍吟瑤,想念紫城的一切。

  不知過去多久,晨風伴著海水特有的咸味,滲入鼻中。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不由側身去望,只見水天一線處,映了些許朝霞,紅彤彤的非常美麗。

  朝霞逐漸蔓延,不多時便染亮幕布似的夜空。蘇伏心中充滿歡欣與感動,因為自晨風之中略帶煙火氣來判定,他大致可以估算,只怕左近便是神州所在。忽然又想起公孫樓來,歡欣之中,便多了份陰霾。

  不多時,一輪紅日自海天一線處冉冉升起,整個天地霎時就亮了起來,沐浴在晨陽的溫暖之中,陰霾略退,竟是恍如隔世。

  正自出神,遠空突有一輪大日呈現,哪怕是在青天白日下,仍然綻出無匹熾亮的光芒,蘇伏的瞳孔驟然收縮,想也未想,紅河瞬間鋪蓋方圓數里。

  大日吞吐光暈,連有七道大手印,宛如七座山岳似的壓落,正是佛門神通《千山雪,大日佛》。

  靈識所布劍域,更自如掌控。蘇伏心念動,則見紅河亦同分作了七份,宛若昂首高吟的紅龍,向七座山岳撞去。

  若是靈覺,絕然是做不到如此隨心所欲的。然而他所面對的對手,卻不是法慧一流。

  非是法慧太弱,而是來者太強。

  七座山岳之間,掩蓋著一個小黑點,那是一只干枯的手掌,瘦弱地只剩了皮包骨,枯竭地沒有一絲血色,卻將七座山岳的風頭,都盡數壓蓋了。手掌的主人,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著蘇伏。

  蘇伏知道他很強,但不知究竟多強。他的腳下騰起一尾紅龍,托舉著他向那干枯的手掌而去。便是那一只手掌,取了先生的性命,他親眼見著先生在這手掌下化為了齏粉,尸骨不存,還有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事么?

  無力而悲傷。

  此時沒有抉擇,劍印對上手掌,只是一個眨眼間,七尾紅龍粉碎,紅河被七座山岳往下壓落,海浪狂涌,只見方圓數百丈的海面被一股無匹巨力摧枯拉朽地按出一個數十丈的深坑來,無盡的浪濤向四面八方擴散,卻遲遲不能平復。

  而在此前,蘇伏便已如隕星被擊落,深深地沉入海底。

  不知過去多久,深坑漸漸填回,水位回升,蘇伏也跟著升上來。他站在海面,與懸浮在半空的老和尚四目相對。

  大日仍然掛在高空,沒有消退的意思。

  “原來是功德子,貧僧失禮了。”

  老和尚正是不遠萬萬里追殺而來的凈慧,他第一眼就認出蘇伏來。非是蘇伏名氣大到無人不曉,而是蘇伏被擊入深海后,自發顯現的功德金光。

  “怎么才叫不失禮,”蘇伏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淡淡地說,“圣界諸佛下界,都來向某行禮么。那倒是不必了,只消大師跪下,磕幾個響頭即可。”

  這一番話雖戲謔,卻著實展露了他心中的怨恨。對長者,哪怕是敵人,他也從來不會提出如此無理要求。

  “功德子雖非佛門中人,卻不可不敬佛。”凈慧像似沒有脾氣一般,微微笑著說,“貧僧不以貴賤論,跪或不跪,并不以之為貴賤。若功德子愿入佛門,貧僧縱是跪上千載、萬載,又有何妨。”

  “佛門有大師如此高僧,何愁人丁不旺,某本天地一過客,懶散慣了,受不得許多清規戒律束縛。不過…”蘇伏劍印微動,紅河在凈慧下方鋪蓋一層,指著道,“若大師真愿意為此跪上千載、萬載,屆時某不做考慮,必然削發為僧,為佛門赴湯蹈火。”

  他的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大師愿跪么?”

  “功德子福德深厚,怎么卻與佛門作對。”凈慧不著痕跡地略過此話,“若將盜竊之物還給貧僧,定然既往不咎。”

  蘇伏淡淡道:“若某說不呢?”

  “那便只能請功德子入六道界,再生為人…”凈慧語聲方落,大日吞吐光暈,眼見又是一輪佛印擊落。

  “很遺憾,某還不想死!”

  蘇伏縱起劍光,仍向南面逃去。劍光之速何等迅疾,前一刻音聲還未落,后一刻已穿入九重天罡,遠遠地甩開了凈慧。

  凈慧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身形在數個閃現之間,便已越過劍光,仍是伸出干枯的手掌,在劍光毫無所覺下重重地擊去。

  他的手掌,蘊含的乃是苦海的罪業,威能不消說,被擊中的生靈,罪業浸體之下,生機也是渺茫。

  方才第一擊,蘇伏劍印之上附了濃郁的道理劍意,并且在碰撞的瞬息間,他便自主地往后退,故只震傷了他。罪業不能碰,凈慧這個會移動的罪業之身,實在比七罪還要恐怖無數倍。他可不會忘記巫王的下場,如此高深的修為,如此強悍的體魄,卻因為罪業的緣故逐步被眾人瓦解。

  靈識無處不在,怎會忽略縮地成寸。

  蘇伏險之又險地側身閃避,避過這一擊,飛劍已將他帶離數十丈,眨眼又消失在凈慧的視線里。

  凈慧復踏出一步,一步便已追上蘇伏,仍是平平無奇的一掌。

  風馳電掣中,蘇伏甚至能聞到罪業所散發出來的,令人作嘔的味道。更遭的是,凈慧的速度更快了一分。

  他的上身驟然傾倒,險之又險地避開第二擊。

  此后蘇伏只管逃,而凈慧的速度愈來愈快,實在避不過,只能利用道理劍意的霸道,驅散其掌附加的罪業,掌力卻由妖體生生受了。

  妖體凝百零八天元真罡的作用,便在此時顯現。凈慧的掌,有所擅有所不擅。既附了罪業,自然不可能還能有其它附著力,故其這一掌,削去罪業,威能只有余繡衣全力的半成左右。

  不過余繡衣的掌豈是好受的,尋常同階修士,只怕承不住三掌。

  此后數個時辰,二人追逃之間,已“交鋒”了不下千次,蘇伏受的掌何止千次,心脈不住地鼓動,生出新鮮的血液,《生命律動》不住地修復著體內傷勢,往往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體內可謂七零八落。

  惟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這數個時辰的趕路,似乎已進入南海。

  凈慧也是個中高手,敏銳地抓住蘇伏心緒的起伏波動,突地改了個角度,往蘇伏的死角處重重一擊。

  這一掌真是來得及時,時機抓得恰到好處。

  蘇伏翻落飛劍,自九重天罡直直地落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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