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悲慘天…悲慘天…天…”
蘇伏心神微震,卻不是很明白此言之意。還待細問,炸雷般音聲,宛如繞梁余音徘徊不去。火團發出低沉的笑聲,突地炸裂開來。他本待退避,眼前突地天旋地轉,竟迫使他不由自主地閉目。
“大爺…大爺…”
連著的兩聲焦急呼喚傳入耳內,蘇伏緩緩睜開眼睛,不由生出一種強烈的錯謬感,自己…何時回到客棧了!檢視一番己身,衣衫完好,心脈強而有力,識海、心內虛空、本識等皆無異物侵入痕跡。
三個乞兒并排站著,見蘇伏魔怔似的,孔黎急急地說:“大…大爺,您這是怎么了?”
“無事,方才你等說了什么?”蘇伏澄清心神,沉淀入無悲無喜狀,未察覺異常。仍自不安,本識落在上霄寶殿,化為原身,落在御座上,體察良久,仍無異狀。
無所不能的御座,也無法理清此異兆,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久留,當即離了上霄寶殿。
“說?”孔黎愣愣道,“小的們甚也未說,您一直閉眼,不敢說呀。”
蘇伏微微瞇眼,本識凝在身周方圓三丈,細細地探查過三人每一寸血肉,哪怕體毛也不曾落下一根。同時附上玄靈引,三人自出生到落為乞丐到如今,一幕幕連他們自己都記不起的往事盡在心內虛空回顧一遍。
沒有任何異常!這三人確確實實是本土人。
方才的一幕幕,宛如夢境一樣,抑或時光倒流?不,絕無可能!萬物皆可逆,惟有時光不能移。此乃徐太上領悟“劍道雷音”后,探尋之真理…
真理?
蘇伏突地自失一笑,心底深處,仿似有甚么被抽走一樣:“唔!某方才做了個夢,甚是逼真,不妨事。你三人回來,莫不是都有結果了?”
果然,兩個乞兒把前因后果復述一遍,全然是蘇伏記憶之中的說辭。
待說到最后,蘇伏忽然替他們道:“他落榻處,莫不是法華外堂?”
兩個小乞兒神色一怔,道:“您…您如何知道呀?”
潛說辭自是“您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勞煩我們去找”。
蘇伏笑了笑,取銀與他們,道:“也記你們功勞,某不會食言。”
兩個小乞兒歡天喜地地去了,他們雖然瘦弱,可道咒不止害人,半旬月內,欲要加害二人的,皆要嘗嘗劍氣襲體的滋味。
待到孔黎,卻是一臉羨慕,又有些頹沮道:“早知小人…小人也去好了…”
蘇伏支開兩個小乞兒,冷冷望了他一眼,道:“還演什么!那些人盡遭你打殺了,不是么?”
“打…殺?”孔黎聞聽,面色蒼白,雙腿一軟,也不知是跪的,還是癱的,“小人…小人冤枉啊…自幼連雞都不曾殺過,怎么敢殺人…”
“你等不是在那門中發現一條密道么?”
“密道?”孔黎哭喪著小臉,“大爺,沒有密道,那些和尚守得可嚴實,小人等混在旁處,設了許多法子,都未能得逞。”
“那你回來干甚?”蘇伏臉色有些難看。
“小人…小人害怕大爺著急,他們…他們著小人回來向您稟告…對了,”孔黎神情突地振奮,“密道…密道!”
“你想起有密道了?”蘇伏語聲幽幽渺渺,不著邊際,實則暗藏殺機,不論孔黎有何說辭,他都準備再將之打殺一次。
“大爺您聽小人說…”孔黎一臉喜色道,“那些和尚守著正面,他處必然薄弱,我等可尋地挖洞,直挖入里頭,不就可窺其貌了?”
蘇伏神情微動,緩緩按捺住殺機,道:“倒是個好主意,速速去辦,未有結果,莫要回來!”
“大爺您等著好消息便是…啊啊…大大大大…大爺…您要做什么?”
孔黎正拍著胸脯,劍印冷不丁地凝在他眉間,嚇得他尖聲一叫,手腳并用,慌亂地向后挪去。
“去罷!”蘇伏神情未變,雙目卻透出一絲莫名笑意。
雖仍未理清頭緒,可終于被他抓到一絲眉目。
孔黎走后,蘇伏封閉窗門房門,再度將容貌修飾,又將他著李忠備的黑衣穿上,蒙了面紗,卻是欲效一回梁上君子。
離了客棧,耳中便即傳來滿城連夜喧囂。值此盛會,城中各人,也都將壓箱底的絕活使來,各種各樣的把式,歡慶的喜氛,也由此而生,沖淡了人們對于月前死人的不安。
這還不止,更多是高僧講禪,宣揚佛法。內中許多微言妙義,令疾苦眾生感觸良多。還有大師開設道場,聚一百零八高僧,做那大羅圣天普渡法會,專為超度亡魂。故子時將過,城中仍是鬧熱紛呈。
蘇伏專挑僻靜處潛行,往法華外堂去。
約行半刻,來到一處城墻下,突地有呼喝聲傳入耳中。
“臭賣畫的,老子親眼看見你搶了八份紅利,怎就交了七份,莫不是找打?”
心說大半夜的,怎么還有人在此游逛?
未敢動用本識,潛在墻背,微微探出首去望,卻見城下河溝畔,幾個痞子圍著一個人,惡聲惡氣,手腳粗魯。
“崔爺,真…真沒了…”那人已是鼻青臉腫,苦哀不已。
雖然鼻青臉腫,蘇伏仍是認出來,此人可不正是“高深莫測”的公孫樓么,怎么竟落到這步田地。
“你崔爺我橫行法華城十幾年,還沒人敢欺瞞到老子頭上。臭賣畫的!老子允你在城中做買賣,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嗎!給老子脫了他的衣服!”
痞子老大崔爺冷笑一聲,這天寒地凍的冷天,脫了衣服誰也受不了,不怕他不交代。
“住手…住手啊…真沒銀子了…”公孫樓急了,然而雙拳難敵四手,身上褡褳長袍很快被剝了,露出一件厚實的棉中衣來。
中衣也難保,到底只剩了一條褻褲。
“崔爺,小人怎敢瞞您啊…您快行行好,求您高抬貴手啊…”公孫樓凍得瑟瑟發抖。
“大哥,搜遍了,沒有…”一個痞子晦氣地說。
崔爺面色頓然陰沉:“從來沒有人敢欺瞞老子,把他給我扔溝里去!”
這天寒地凍,河溝里雖凍了一層,卻絕承不住公孫樓體重,這扔下去,等同是要殺人。
蘇伏眼見公孫樓殺豬似地慘叫,也不知真偽,當即擲出一錠銀,落在場間。并不現身,用低沉的語聲冷冷道:“拿了銀子,快滾!”
眼見暗處擲來銀子,這崔爺眼睛一亮,著手下撿了銀子,望了暗處一眼,嘿嘿道:“臭賣畫的,不想你來城中不久,便有人替你出頭了。此次饒你一命,下回莫要落到你崔爺手里。——我們走!”
蘇伏本待也離開,不想公孫樓穿著衣物,邊又叫住他:“多謝這位朋友,能否容請留一步說話。”
“有話便說!”蘇伏猶豫一會,終究還是沒有離去,便潛在暗處,低沉道,“回報之言,無需多說,此是你應得!”
自是暗指他贈畫之故。
公孫樓將衣物穿戴整齊,赧顏說道:“卻教貴人見笑了。”
蘇伏也不知他暗指的自己,還是將客主都喚成貴人。道:“誰沒有個落魄時候…”
“大恩自不言謝,敢請貴人到舍下一敘如何?”也不遮掩狼藉臉面,大方地拱手說道。
“無暇抽身,且夜已深,先生不若自去…”
蘇伏原本還想聽聽他說些什么,不過今夜卻是探法華外堂最佳時機,因那些僧人盡都在外游行,守備必然松懈。
公孫樓喚了幾聲,未見反應,淡淡一笑,自語著道:“所謂入鄉隨俗,這便是因果了,妙哉,妙哉。”
冰云無時不在飄蕩,月華生生透過來,漏了些絲,慘白地映在法華外堂內廷空地上。
蘇伏落在檐上,瞇眼望了望那處,絲絲慘白月華,好似橫豎交錯的血線,已有不知多少凡人被哄騙到此殺害。
整個古剎靜悄悄的,也沒有上燈,惟有伽藍寶殿燈火通明。借著燈火,卻有一道拉長的影子,映照在前廷的空地上。
蘇伏已將整個古剎翻了個遍,并無異常之處,這時視線便落在前廷。
想了想,其身靈巧地翻過檐廊,倒掛后殿梁上,透過窗紙望見三圣金身后躲著一個人,正偷偷往外瞧著什么。
蘇伏認出來,那人正是那日車隊領頭的和尚,亦是他殺人滅口,觀他利落手法,顯非一二回了。
“大慈大悲大圣佛祖,小女子年方二九,嫁入夫家業已兩載有余,久未見誕麟,闔家難歡!趁法會之機,向佛祖求請,求得一兒半女,余愿足矣。求佛祖大發慈悲,求佛祖大發慈悲…”
寶殿外傳來一個低齡妙音,清音繞梁,將那和尚骨頭都酥了,他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低低地自語:生個孩子,多大事,佛爺爺來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苦苦思索,要想個法子哄騙。
蘇伏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冷笑,正待結果了他。又一想,此人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想此翻身又回殿頂,卻掐了個訣,施了個障眼法,變作了松濤模樣。這僧連寒氣都抵不得,修為低得可憐,絕難看穿他偽裝。
翻落去,自正門繞來。
那僧苦苦思索,沒有好主意,見人家要走,急忙現身相攔,見其出落得水靈,還待強擄去后堂。
蘇伏進來,引二人注意,那僧大驚失色,見是松濤,期期艾艾地說:“大…大師怎么先就回來了?不是要到二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