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字才出口,蘇伏法體驀地涌出浩然氣,所有附著在傷口上的‘死盡氣息’霎時湮滅,幾乎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
與此同時,淹到了膝蓋的積水底下,有一抹暗沉的死氣正蔓延到他的腳底下,這時隨著浩然氣覆蓋體表,所有死盡的氣息盡都灰灰。
此時蘇伏也已借著與凌遠寒纏斗之機,將《死盡術》的奧妙堪透,自然不再與他糾纏。
眼見對方勢如破竹般破開自己攻勢,凌遠寒才知蘇伏能殺掉如此多的人并非只是運氣,死盡氣息對蘇伏絲毫無用,他反而放棄了取巧,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短劍驀地吐出數尺寒芒。
“嗯?”
蘇伏感應到劍氣的氣息,有著少許的驚訝,這竟是一個領悟了劍心的少年,且憑此短劍發出劍氣,殊為難得。
“嘭!”
那劍氣便擊在了蘇伏伸來的手掌之上,卻發出一道輕微的爆響,凌遠寒笑意雖然不變,卻多了一絲苦意。
因為他望見蘇伏的手掌內,赫然冒出一截劍尖來,僅僅肉眼望去,便知此劍絕非凡俗,原來對方從始至終都不曾盡過全力。
“先生技高一籌,遠寒心服口服…”他微微失神說著,笑意終于漸漸斂去。
蘇伏恍如未聞,倏然跨前一步,似乎跨越了空間的阻隔,復回到賭坊門口,其身后雨幕驀然出現斷層。
僅僅持續一瞬,凌遠寒身形便緩緩軟倒,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留下了遺言,倒下之后再也不曾站起來。他的臉上失去了一貫的笑意,或許他覺得自己應該憎恨這個世界,是以不愿留下笑容。
蘇伏想了想,忽然隔空一攝,便將少年的尸體攝進了心內虛空。
他輕輕吐了一口氣,便去將賭坊的門推開,令他感到些許意外的是,賭坊里頭沒有天羅地網,沒有多到讓他心驚的殺手,甚至沒有任何惡意的波動。
這個賭坊,幾與凡俗賭坊沒有兩樣,有高腳四方桌做賭臺,依次有序地排列著十數張,每一張都留有供給賭徒足夠的空間,只是臺面上干干凈凈,沒有絲毫賭具的痕跡。
唯獨最中間的一張桌臺上是例外,上面放著兩副骰子,一副共六顆,不大也不小,用著普通的瓷碗裝載。
“今日‘賭坊’迎貴客,是以不曾開門營業。可是我沒有想到,貴客小醫仙沒有迎來,卻迎來了醫仙堂的護衛浮塵公子,更沒有想到浮塵公子的實力如此強大。”
在這張有著賭具的桌臺后面站著一個人,他似乎站了很久,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容:“想必許多人都很意外,浮塵公子有如此的劍道修為,行事卻如此低調,甘愿縮于小坊市內替一個煉丹老頭販售丹藥,雖然很冒昧,在下卻很想知道原因,浮塵公子可愿透露一二?”
此人長得尖嘴猴腮,卻梳著一絲不茍的發髻,衣裳倒也齊整,可不正是李魁。
蘇伏沒有回應,將這‘賭坊’掃視了幾遍,才淡淡道:“閣下是李魁李龍圖?”
李魁微微行禮:“正是李某。”
“倘我沒有記錯的話,真界唯有神州大康國的讀書人才有表字的習慣與資格。”蘇伏又道。
李魁笑道:“浮塵公子好見識,確是如此,李某乃是大康國李氏一族旁支,在大康國的凡俗間,李氏還算小有聲威。李某自小便有野望,欲借讀書考取功名一途來實現胸中抱負。”
他笑容未變,聲音微微一頓,繼言:“可是,族中嫌我相貌難登大雅之堂,令我棄文從武。不瞞浮塵公子說,李某生性涼薄,家族于我無恩,便一氣而離家,于今已二十六載矣。”
蘇伏眸子微瞇,意味莫名地說:“那么閣下殺的人,可謂多如牛毛,否則如何活到現在?”
李魁自失一笑,道:“遠寒同你說了罷,《死盡術》確有如此缺陷,不殺人難以存活,我亦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蘇伏緩緩踱步來到賭桌前,與李魁相對而立,他望著兩副賭具,不以為意道:“那么閣下所謂的擺施龍圖,莫非便是先讓我殺一殺人,再與閣下賭兩把,倘贏,閣下便將花音交還,最后皆大歡喜各回各家?”
未待李魁答話,蘇伏自顧自又道:“想也不可能,閣下不如劃下道來,如何才肯將花音交還。”
李魁寡淡一笑,這副笑容顯在他的臉上,說不出的古怪,他說著:“青衣小姐的性子淡泊,看來對待下屬也是淡泊的很,還是說,青衣小姐認為浮塵公子一人便能對抗整個賭坊?”
“浮塵公子應當清楚‘賭坊’的目標乃是青衣小姐。看到浮塵公子出現后,李某便知今日行動已然失敗。既然注定失敗,李某為何要拼上性命與浮塵公子為敵。”
“當然,愿不愿非李某能作數,還要取決于浮塵公子的決議。”
蘇伏淡淡一笑,說著:“依閣下看,覺著如何?”
李魁笑道:“在下有兩個提議,其一便是浮塵公子與李某賭上一場,便已骰子賭大小,只要浮塵公子贏,李某便將花音姑娘完好無損地交出,倘浮塵公子輸,只需應李某一件事即可。此骰子乃是經由秘法特制,即便修為通天亦不能作假,且你我擲骰子,無須遮蓋,擲出多少便是多少…”
蘇伏不置可否道:“其二呢?”
李魁眼眉輕輕一挑,眸子隱隱顯露紅芒,道:“其二,仍是擲骰子,你我賭命,誰輸誰死。”
蘇伏微微牽動嘴角,毫不猶豫地說:“那便賭命罷,誰先開始?”
李魁有些意外,卻也不悚,輕輕一拍桌案,便見骰子蹦起,而后落回碗里滴溜溜地轉著,不多時便得出了點數。
卻是兩個三點,四個五點,統共不過二十六點,
蘇伏冷淡一笑,正欲如法炮制,李魁卻忽然開口道:“浮塵公子,在你擲骰子之前,李某有一個疑問。”
“李某自問已開出了最大誠意,只要浮塵公子贏下,便能將花音姑娘帶走,倘是輸,卻只要答應李某一個條件而已,為何要選擇賭生死呢?”
蘇伏淡淡應道:“很簡單,我看你不太順眼。”
他語罷,忽然輕輕一拍桌案,他身前的瓷碗里的骰子便蹦起,旋即落下,卻詭異的沒有動彈,它們盡皆嵌入瓷碗,皆是六點朝上,在賭界,此乃六六滿堂紅,通殺莊閑。
當然,在賭界,也沒有控制骰子定住不轉的規矩,此乃逾越賭規,要被唾棄,并且被判負。
然而重點并不在逾矩,而是骰子上有問題。
這時便冷冷道:“我知道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可是閣下的身上,纏繞著與死氣不同的怨,那是不同于一般的怨,牽系了如此多的怨,那個李氏家族,怕是已經滅族了罷!”
李魁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的笑聲古怪,仿似終于不再壓抑掩飾,古怪說著:“他們嫌我丑,便不讓我考取功名,這是什么道理?我入道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回轉神州,在以仙師的身份享足了禮遇之后,就在他們以為李氏可以更上一層樓時…”
他笑地肩膀都抖動,桀桀的聲音,異常古怪,這時聲音微頓,仿似醞釀著戾氣,臉上便顯猙獰,尖嘴猴腮的面上便愈發丑陋。
“就在他們以為李氏可以更上一層樓時,我忍不住就將他們殺了個盡…”
李魁說完這一段話,身上驀然有濃烈的死灰夾雜著黑氣沖天而起,其內有怨、死、咒、煞四大負面之力,怨是其殺死族人與殺死無辜之人續命而留下的,死則是他的功法,咒來自于法則對他的詛咒,剝奪生靈之靈性,換取生存所需,此條不在自然法則里,煞則為此地地底生出。
蘇伏借著那一絲感應,模糊感覺到花音的氣息便在這底下,既有煞氣透出,底下絕非善地。
這時那些負面之力混雜的黑氣狂涌,在李魁古怪的笑聲中,霎時填滿了整個賭坊,空氣都是粘稠的灰黑的負面之力,李魁整個人都化作了由負面之力構成的恐怖存在。
“浮塵公子,你可知李某平日絕難醒出這副面貌,多謝你助我…”李魁宛如望著鮮嫩可口的羔羊,絲毫也不將蘇伏放在眼里。
其聲音未落,便有無數道死灰黑氣將蘇伏整個人都纏繞,僅僅露出了頭臉。
蘇伏神情淡漠,掃了一眼賭具,道:“雖然我早就知道賭具有問題,可仍要感謝閣下,因方才殺戮尚未緩過氣來,真是多謝你了。”
這是實話,對方利用言語讓蘇伏一步步入套,而蘇伏同樣利用這段時間恢復。
李魁面孔猙獰,森然著說:“我看你嘴硬到幾時!”
他忽而仰天咆哮,其身驀地漲大,隨其漲大,整個人都化作了恐怖的怨的集合體,法體盡被死灰黑氣不規則地扭曲,同化,其猙獰大口一張,咽喉處頓時涌出一股更為濃烈的死灰黑氣。
蘇伏絲毫也無懼,只是緩緩閉眸,輕聲念道:“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