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可曾吃過別人的食物?”凌勝問道。
黑錫沉思良久,遲疑道:“好像,似喝過一個年輕人的酒。”
“那就是了。”凌勝指著那三具尸身,說道:“你瞧。”
尸身面容扭曲,色澤發黑,耳邊鼻竅口旁隱約有著蟲子隱沒,但似乎驚懼生人或是陽光,并不敢爬出尸身之外。
“蠱術?”黑錫面色微變,低聲道:“怪不得我們全都中了毒,原來是一位蠱道高人。傳聞一位煉制出本命蠱蟲的高人,若是耗費精血,足能散發毒氣,所過之處,生靈絕跡,但如若有所戒備,還是能夠避免的。看來下手的是一位煉制出本命蠱蟲的人物。”
“我遇上他了。”凌勝說道。
“什么?”黑錫面色大變。
“那家伙被我宰了。”凌勝道。
黑錫面色這才緩和下來,可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問道:“你可曾殺了那只蠱蟲?”
“我殺了他的肉身,但是蠱蟲逃走了,怎么,莫非這蠱蟲沒了主人,還能作祟不成?”凌勝皺眉道。
“那便遭了,逃了他的蠱蟲,日后只怕它前來報復。”黑錫喃喃自語,面露隱憂,“修行之人,除非有御氣的境界,否則沒有多少自保之力,便容易被邪物所侵。”
“它還能前來報復?”凌勝眉頭緊皺,那只蠱蟲確實有些難纏,尋常刀刃難以傷之,除非他突破御氣境界,劍氣出體,無堅不摧,否則倒有不小的麻煩。
“旁門法術雖然不如正統,但千奇百怪,而蠱術便是極為玄奇的法門,就是一個尋常人都能制出蠱蟲,若是養氣之人,則能煉制本命蠱蟲,手段神秘兇殘,并且極為厲害。”
思索片刻,黑錫便繼續說道:“若是正派弟子突破御氣修為,便有了玄妙手段,法術神通,并且憑借門派底蘊,法訣之高深,足以對付同等境界的旁門散人,甚至勝過一般的散修。可在御氣境界之前,真氣只有強身健體的功效,比不得那些歪門邪道的手段。”
大派弟子底蘊深厚,無論功訣或是術法,都要比尋常散人要高明得多,因此在同等條件下,若是斗法,大派弟子定是勝者。除非對方也有不凡的手段,或是得了什么非凡傳承。
畢竟,旁門散人只能徒自摸索,甚至有些僅是得了修行功法,卻沒有斗法的道術神通。即便是有不凡法訣仙術,也只能摸索嘗試,而沒有師長教導。
當然,這些底蘊深厚的大派弟子,屬于內門核心弟子,至于凌勝,黑錫這些外門弟子,在宗門眼中,就是一些打雜的下人,只是偶爾會有人脫穎而出從而成為內門弟子。
然而,受眼界及見識所限,外門弟子即便晉升內門弟子,也大多不如原本的內門弟子。
不遠處,剛剛醒來的外門弟子面露茫然,望向凌勝的目光中充滿復雜。
眼前這少年本是他們極為鄙夷的人,可卻在此時救了他們的性命。
活命之恩,再生之德。
可這些人卻是拉不下臉面前去道謝。
“師兄,施長老昨日喚我前去,讓我在蘇白師兄身旁做個劍奴。”凌勝沉聲道。
“劍奴?”黑錫面上涌起一陣血氣,怒道:“蘇白雖是前途無量,但為人奴仆,自尊淪喪,更何況,他手下的劍奴至今已然死了三四人,全被劍氣日夜侵襲,日久而亡。你…你怎么就答應了?”
“師兄擔憂什么?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凌勝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卻頗顯森然。
黑錫深深望了他一眼,心底默默思索,這個少年平日里沉默寡言,雖是被人冷落所致,但細細想來,卻又何嘗不是心底狂傲?旁人不愿與他相近,他亦是不屑與這些瞧不起他的人攀談。
黑錫身為師兄,深知這個師弟年少氣盛,鋒芒凌厲,萬萬不會甘心任人擺布,更不會做一個被劍氣侵襲,最終只得等死的劍奴。
“當年那樁事情,明眼人心底都明白。”黑錫沉默良久,忽然說道:“那人是靈箓天寶宗的內門弟子,而你我則是雜役般的外門弟子,比不得。當初刑堂那位長老為了賣個人情給他,便讓你背上污名,而其他人便是看出了真相,也不會為你出頭去得罪一個靈箓天寶宗的內門弟子。”
“師兄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凌勝雙目閃過寒意,低聲道:“無論是靈箓天寶宗的這小子,還是刑堂長老,日后我都會去討個公道。”
“有這個志氣,那便足矣。”黑錫重重點頭,他并未奢望凌勝真能討回公道,只盼凌勝能夠保持心氣,既不氣餒,也不頹喪。
至于討回公道,未免太過遙遠了。
一個靈箓天寶宗的弟子,一個本門長老。這兩個人物,無論是身份地位,或是修為道行,都讓人感到灰心,即便想要仰望他們,也屬癡心妄想。
仙凡之別!
神仙與凡人之間的差別。
“走罷。”
凌勝嘿然一笑,把黑錫背了起來,低聲笑道:“我的修為,可未必遜色于師兄。論手段,師兄可比不得我厲害。”
黑錫渾身一震,良久,方才露出笑意,深感欣慰:“是啊,師兄被人毒倒了還沒見到對方一面,而你如今已有本事殺了那人。”
“長大了。”
年過花甲的老人靠在凌勝后背,低聲喃喃道。
“師兄,凌勝他就是救了我們一命,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竟是連半句話,也不愿與我們多說。”有個少年憤然道。
黑錫偏了偏頭,望著那天際間化成一點的人影,淡淡道:“人家救了你們一命,你們何曾與他多說一句?答謝暫且不說,就是尋常的問候,你們也憋在胸口,說不出來,既然你們這些被救的都如此沉默寡言,莫非還要救人的先行開口?”
“難道他就不能向我們問候幾句么?”少年神色不忿。
其余人雖未開口,卻也深以為然。
“他為何要向你們問候?”黑錫啞然笑道。
眾人怔了怔。
黑錫忽然來了興趣,問道:“這些年來,你們道聽途說,聽風便是雨,視他為空明仙山的恥辱,便是多說一句話也屬自污。可人家也從未向你們解釋,亦無改善關系的想法,這是為何?”
少年囁嚅片刻,道:“就是他向我們示好,也沒人會去理會的,換了是我,也是不會自討沒趣的。”
“只說對了一分。”黑錫揉了揉少年的頭頂,暗嘆一聲,說道:“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并非害怕自討沒趣,而是性子冷漠所致。你們瞧不起他,而他,又何曾把你們這些沒有主見的同門放在心上?”
“他…他就從未把我們放在眼里?”少年既羞且怒,其余人亦有怒色。
“這些年來,我對他頗多照顧,也曾想讓他融入外門弟子當中,可一眾師兄弟對他鄙夷唾棄,而他的性子,也注定無法融入我等。”黑錫沉默片刻,終于嘆道:“到頭來,他終究與我們不同。”
“有何不同?”
“我等是鐵塊,而他天生便是精鐵,加以磨練,必成利器。”黑錫掃了眾人一眼,道:“我等注定平庸,而他,前程未必遠大,可至少比我們出色得多。”
“師兄未免太瞧得起他了。”另一個中年男子嗤笑道。
“如若猜得不錯,凌勝已然步入煉氣門檻。”黑錫呼出一口氣來,苦笑道:“他未必就能馳騁天下,但年紀輕輕步入養氣境界,日后突破御氣,成為內門弟子,已是板上定釘。他在我們之中,無異于鶴立雞群。”
“他,他突破了?”
眾人大驚。
“是啊,我花了幾十年,而他今年僅是十來歲的少年。”黑錫深深嘆息道。
“哼,即便在我等這里是鶴立雞群,他也是一只凡鶴。內門弟子眾多,那里全是天資卓絕之輩,受盡宗門栽培,堪稱一群仙鶴,凌勝必然泯然其中。”修行數十年仍未觸及養氣的中年人哼了一聲,不無嫉妒地說道。
黑錫瞧了他一眼,再把眾人神色收入眼中,不禁嘆息道:“那便瞧一瞧罷。”
山林間,一個高大魁梧的壯漢邁著步伐往前走去,行走如風,所過之處樹葉咧咧作響,枝椏搖曳,仿佛罡風布滿全身。
這壯漢身著破爛粗衣,腰間纏著一條蛇皮,既顯粗獷,又是蠻野。
忽然,壯漢腳步一頓,望著不遠處樹枝上一只白色綠斑蠶蟲,皺起眉頭,悶聲道:“連肉身都被人毀了?”
搖了搖頭,壯漢隨手捻起這只蠶蟲,說來也怪,這兇厲蠶蟲居然無比溫順。
“死而復生的本事,也就只有你師祖才能辦到,只是你師祖座下上百弟子,我也只是其中一個罷了,想要復生是沒多大指望了。只是你畢竟有著一股真氣寄存在蠱蟲當中,日后恢復一縷微弱意識卻也未必不能。”
壯漢嘆了口氣,隨手一彈,竟將蠶蟲彈向高空,直至沒入云層一朵烏云當中。
“就算我能請動師傅,又怎會把這等大好機會浪費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