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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顧仁 故人

  顧仁的第一封家信到來時,是綺羅見過程安之后第二天,她剛去兵部談完了新簽,并沒見程安,就回了長春堂。92.之前已經由長春堂自己的渠道傳信給外地的顧仁,她正想著,在長春堂里,如何應對時,發現自己賬房的書案之上,有一小株斷腸草。

  綺羅怔怔的看著養在花盆之中,顯得有氣無力的小毒草,誰沒事把這個放在這兒?自己很少用斷腸草入藥,這種毒性太容易化解,她用的一般是動物性毒藥,這樣可以調配,一般來說,也比較難解。

  “這是大爺托驛站送來的,還有家信。”丫頭笑了,笑盈盈的指指案幾。

  綺羅才注意到案幾上,花盆邊放著一個厚厚的信封。她倒不忙著看信,先去洗了臉,把頭發放下。讓丫頭重新梳了一個讓她舒服的發式,才回來坐好。

  信封很厚,打開來看,好幾張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單說字上,這位還真的得了父親的真傳,一色的行楷,父親教人寫方,說最恨自以為是的大夫,寫的方子有如天書,弄到后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的什么。行醫,寫字都是做人,要行得端,坐得直。于是一看這字,就知道,當年顧仁一定沒少挨打了。

  內容倒沒什么,上面除了問候父母與她之外,就是一封類似游記的東西。說他在哪下車,住在哪個旅館,然后旅館跟去年如何一樣,份餐如何、如何,他連一塊肥肉都細致的描述了。最后言道,他晚飯之后沒事,在外散步時,在路邊的巖縫中發現的,想來是來往的客商,不輕意帶到這兒了。想到這是京城附近的山上沒有的,于是挖出來給她看看。

  綺羅又回頭重新看了一次,心中有些怪怪的感受,但是她努力把這感覺壓制下去,讓人把信送到后院給老爺、太太看看,對他們來說,能看到兒子在外面的生活情況,應該是很開心的吧。

  然后她就盯著那株斷腸草看,這是長在山上崖壁之上,不是京城沒有,而是京城的崖壁是皇家管理,那里的東西不許人采的。不過是巨毒,她有一段時間倒是用過極多,只是顧仁把這個挖出來給自己做什么?顧仁不會是想著讓自己在家里種這個吧?

  其實人工養殖草藥自古亦然,只不過中藥的特點是一時一地一藥。明明兩地天氣差不多,可是種出來的藥效天差萬別,弄到后來,成兩種藥了。像這種斷腸草,能生在峭壁之上,表示能耐寒、耐風、耐旱。這也是為何顧仁是在小旅館邊的一個地縫之中找到的,估計是哪家收的斷腸草沒收拾好,草葉上的種子給掉下來了,機緣巧合之下,就那么給讓它成活了。但成活又有什么用,藥性還一樣嗎?

  就在她盯著這草藥發呆時,顧義來了,現在他就是一打雜的,什么雜事他都搶著干。不過正是這點,讓綺羅有點佩服他了。顧二叔蜇伏不出,然后顧義雖然丟了作坊的管事之職。可是現在他卻做了一個,之前他完全沒想到的好活。打雜最好的是啥都要管,然后這才是真的了解長春坊運作最直觀的地方,所以綺羅很佩服他,卻也更防備,一個能下得了這狠心的主,真不是一般人。

  “怎么啦?”綺羅起身把花盆放在了窗臺上,自己回身坐好。

  “今天的庫存,還有柜上出貨單。”到了下午,每天都要盤點一下,庫存多少,柜上出貨多少,雖說麻煩一點,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兵部的簽子催得緊,作坊的生產能力只有那么多,而長春堂又不能關門歇業,所以現在他們做藥就按天來做,補齊之后,其它的時間都拼命的去完成兵部的單子。

  “程家出兵,準備派誰跟著。”綺羅看看,跟昨天差不多,邊寫第二天要準備的藥材,邊順便問她的另一個問題。

  “什么跟著?”顧義完全不知道大嫂在說什么。

  “出兵時,咱們不用派個人居中策應嗎?若是有什么問題,也好處理?”

  “當然不用,我們把藥送到兵部,然后他們收了貨,這藥就與我們無關了,我們若派人反而容易出事,到時人家什么都能栽到我們身上了。”顧義說道,不過臉上倒是露出了些笑容來,顯然他終于覺得大嫂除了會行醫做藥之外,也真不全是萬能的。她也有盲區,這讓顧義覺得自己好受多了。

  綺羅呆了一下,想想,“一直沒派過人?”

  “當然,就算兵部要求,我們也不會答應。他們收了貨,兩家再貼封條,銀貨兩屹,不然,真的藥品出了事,我們幾條命都不夠賠的。”顧義很肯定。

  綺羅讓他出去,自己不禁拍了一下頭,自己怎么這么蠢啊。自己管了醫藥這么多年,兵部的章程自詡沒有她不知道的,結果竟然在這兒鬧了一個大大的烏龍、是啊,兵部從來就不會讓一個商家跟著上戰場的。

  當年自己第一次跟太君出征,只是她想要去看看程安犧牲的地方。太君本就覺得她可憐,想想就讓她管藥帳,說這是她的專長,她應該能做好。其實她也明白,太君是找點事給她做,省得她胡思亂想。好在這是大興朝,女子為官為將不算個事,不然還真的引人側目的。

  初接軍需,那時,她跟自己現在一般大,不過那時的她,是真的十六歲的段綺羅。膽小、羞澀,她又是被段鼎教出來的,對醫和藥有種偏執的執著,差一點都不成,所以那時,她比想像中緊張得多,她其實犯了不少錯的。

  不過她不是程安,程安是真正的世家子,他有天生的貴氣,不像她,她出身低,以程家媳婦的身份出來做事,處處都小心謹慎,生怕給程家丟臉,所以做事上,其實是有些畏手畏尾的。

  所以出行之前,她召見了各家供奉的管事,她相信人家的專業,那時她沒關注各家的管事長什么樣,她要的只是他們的專業的知識,所以她至少沒有像程安那樣,把人丟到商家去。好吧,得虧是自己,換個人,程安這人就丟大發了。所以她第一次出征時,雖說緊張,真沒程安這么丟人。

  而在綺羅掌管藥帳十八年中,她的身邊就一直有個長春堂的顧掌柜,因為第一次時,他就跟著了。她只問了一聲,他說是長春堂的;她就問了一聲貴姓,他說免費姓顧。綺羅也就沒有多問了,她在后來的十八年里,就一直叫他顧掌柜。

  綺羅一直以為是規矩。后來,每年那位顧掌柜都跟著,也都幫得上忙,于是也就覺得這是應該的,原來這世上從來就沒什么東西是應該的。

  他們不是朋友,但真有事時,那位顧掌柜卻真的很能幫得上忙的。現在顧義說根本就沒這個規矩,那么,那個顧掌柜是誰?她想想,自己都搖搖頭,自己真傻,怎么就這么傻。竟然一個陪伴自己十八年的人,自己竟然一點也沒放在心上。自己什么腦子?難怪說最親近的,反而不注意。

  其實現在想想,供奉不止一家,為何只有長春堂派人跟著,她其實心里是有數的吧?就算不知道,那就是顧仁,但她相信,應該是顧仁不放心,派人跟著。但她沒問,太君也沒多問,就由著。久到后來,他們都覺得理所當然,習慣了。

  有時,在邊關,風平浪靜之時,她會站在城樓上看傳說中程安戰死的地方。腦中想像著,當年的慘烈。往往回身之時,她就能看到那位顧掌柜,他也站在那兒發呆。后來他們熟悉了,她會指著那片土地說,“我相公在那兒,我跟程將軍說好了,等我死了,就燒成灰,灑在那兒,總算兩個人做個伴。”

  顧掌柜就笑笑,“總算是伴。”

  她也笑,“是啊,總算是個伴。”

  顧掌柜跟她一樣,話很少,見面說句話,然后各自分開。忙時,他的藥比其它人熟,綺羅忙著救人,顧掌柜就在邊上幫她藥,他們配合默契。最后幾年,她研究的方向改了,很多藥,不能走軍賬,而且也不能公開購買時,她都是把藥單給顧掌柜,不過那時,她跟顧掌柜說的是,請他幫忙交給她師兄顧老板,請他幫忙。然后,顧掌柜過些日子就能把藥送來給她。

  最后幾年,她還笑過他,問他,“這么大年紀,怎么還出來。讓孩子們跟就是了。”

  “能跑是福,哪天跑不動了,也就好了。”他就笑,輕輕的說道。

  綺羅知道他的意思,哪天跑不動了,表示他就該死了。她想到太君,想到自己,哪天太君跑不動了,她也就不跑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不記得顧掌柜長什么樣,而是她從來就沒把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此時回憶,年老版的顧掌柜,和此時的顧仁,合二為一了。

  所以那一次在段家,她第一次聽到顧仁的聲音,她就覺得耳熟,原來她一直認識顧仁,只是她從來就沒想到,那位顧掌柜就是那位師兄。于是今生再見,她一點也沒多想,一心一意的覺得自己從來就沒見過顧仁。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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