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性的一刻么?這可真是諷刺呢!”1696年9月28日,泰瑟爾島淺灘,一位身穿黑色禮服,頭戴禮帽的男人將手頭一團紙揉爛、撕碎,然后扔進了海里。
他剛剛從附近一艘賣瓜果菜蔬的小艇上接到這張紙。紙上的內容是有關此時正在舉行的有關停戰談判的事情,由東岸人收買的一位荷蘭政府的書記員提供,在通過秘密渠道傳遞到阿姆斯特丹后,由這位明面上是商站采購員,實際上是國家情報總局官員的人接收。
“這不是停戰,而是休戰。呵呵,等西班牙的那位國王一死,坐下來談的這幾家真的還能繼續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嗎?可能嗎?”黑衣人搖了搖頭。迎面而來的凜冽海風吹散了夏天的暑氣,讓穿著正裝的他感到很舒服,于是他找了張長椅坐下,思考起了未來可能的變化。
法國最近十來年凋零了不少人才。科爾貝爾、孔代親王、孔蒂親王、盧森堡公爵等等,其中有內政建設的,有軍事將領,都是獨領風騷的一代人杰,如今紛紛去世,極大削弱了法蘭西王國的實力。
看看他如今內政方面的主要大臣吧,科爾貝爾的兒子巴普蒂斯特才能平庸,根本不能像他的父親那樣將國內的工商業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就連路易十四也有些無法容忍他了,想要把他換掉,讓戰爭部長盧瓦來兼任商業與航海部長。但盧瓦的工作本來已經非常繁重了,他要為軍隊打理后勤,要清理國內的新教徒,要整肅國內反對擴張的貴族,甚至就連制定侵略計劃都要他親力親為,實在沒有太多精力管其他的。而且,據說他最近病倒了,且病得很嚴重,醫生都束手無策,這讓路易十四大為痛心。因為在他看來,盧瓦是他治下最能干的一位大臣了,可以算是個縮水版的科爾貝爾。
財政部長皮埃特已經去職,原因是在戰爭中未能籌集到足夠的軍費,影響了前線的軍事行動。路易十四需要一個像當年科爾貝爾管理財政部時那樣能干的人,因此他挑選了一位地方貴族路易斯來接任,但估計效果有限。
再看看軍隊的將領們吧!讓法國陸軍在之前的戰爭中占據上風的布特維爾公爵已經去世,現在領軍的是新一代年輕人,第四代孔蒂親王、第五代孔代親王,他們的能力如何不得而知,沒有戰績證明自己的他們也無法得到人們的信任。但這又如何呢?現在除了年事已高的沃邦侯爵之外,法國貴族將領青黃不接,人才斷層,只能用他們了。當然法國陸軍稱雄歐陸這么多年,不可能沒有優秀的軍事人才,但他們是貴族嗎?是王族嗎?如果不是,那么很難有出頭之日。這是歐洲千百年來的痼疾,尤其是法國這種自命底蘊深厚的國家,讓一個農奴之子指揮幾十萬大軍是不可想象的,哪怕這個人有充足的能力,有輝煌的戰績證明自己能夠勝任總司令的職務也不行。貴族們寧可戰敗割地賠款,也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法國的經濟狀況也很糟糕。習慣整個西歐(法國、伊比利亞半島、低地、意大利和德意志部分地區)的糧食歉收風波所產生的惡劣影響正在深入,大量農民被餓死,或者處于嚴重的營養不良狀態。而由于戰爭期間征收了重稅,全國一百多條河流、公路的通行稅保障,使得糧食在地區間的轉運困難重重。受災相對較輕的法蘭西北部的糧食無法及時運到南方,人為因素擴大了災害帶來的影響。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法國人口快速減少,人們或死于饑餓,或移民國外,整個法蘭西王國的人口減少了四分之一,從2300萬銳減到不足1700萬,國家財政瀕臨崩潰。
德高望重的康布雷大主教親自寫信給路易十四:“陛下,冒失地寫這封信給您的人對現世并無興趣,也并非基于泄氣、野心或是想去混淆重要的事務。他深愛您卻不欲您知,他從您身上發現了上帝的存在…近30年來,您主要的大臣們掌握大權,違背了國家所有古老的格言,極力地去提高您的權勢。他們不再談論國家和法律,只談國王的喜好,他們無限制地消耗了國家的收入和您的經費。他們把您捧上天,但導致了法國全境的貧困;他們想把您高舉于國內各階級之上,好像是所有使您偉大的的附屬物都必須毀滅,方能使您偉大似的…他們無情、傲慢、不公正、過于粗暴,他們處理國內事務不遵循法令,他們不斷使您受到幾乎是偶像崇拜式的過分贊賞,他們使您的名字受鄰邦人民的憎惡…他們是20年來血腥戰爭的罪魁禍首,由戰爭擴展的邊境,都是不法獲得的。被您擊倒的敵人只有一個念頭:要勇敢地站起來,互相團結去反對您…同時,您應愛之如子的百姓們,他們如今仍對您如此忠心,卻瀕死于饑餓。土壤幾乎無法種植,市鎮和鄉村的人口急劇減少。工業凋敝,已經無法維持工人們的生活,商業也被毀壞了,您已消耗了國家一半的財富和持續力…法國全境如今已經成了一座巨大的醫院,荒蕪且缺乏補給。法官們疲憊不堪,且受人蔑視。暴亂層出不窮,就連您身畔的巴黎都無法幸免,如今您已是如此悲哀和被羞辱著去縱容暴動不受制裁地發生和滋長…拖延至今,上帝才高舉了手臂懲罰您,但他卻是慢慢地打擊您,因為他尚憐憫您這位終生受阿諛者包圍的國王,也因為您的敵人也正是他的…陛下,我們深望您的會議能將您導入正途。為拯救國家,您就必須盡快地將所有您不能以正義保持的戰利品,歸還敵人。陛下,向您稟告事實的人,并非反對您的利益,而是終生想使您了解到——就如上帝所希望您的——正當利益,他將不斷為您祈禱。”
應該說,康布雷大主教的親筆信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令路易十四開始認真思考放棄一些戰利品,以盡快結束戰爭。當然了,所有人都知道,或許主教的信起了一定作用——毋庸置疑,大主教的影響力不容小覷——但所有人都明白,農業上的嚴重歉收、層出不窮盜匪暴亂、凋敝至極的工商業、快速累積的進口支付欠款、不斷流亡海外的人民,這一切的一切也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最終兩方合力,使得路易十四最終放棄了殘存的幻想,痛下決心結束戰爭,這便是正在海牙附近的里斯維克古堡舉行的議和談判能夠接近完成的原因了。
東岸人這些年一直非常主動收集交戰各方的情況,尤其是法、荷、奧、英這四個重點國家,少說也花了大幾萬塊收買情報了,因此對法國如今的困境還是有一些了解的。特別是在今年(1696年)年初法國人一度請求向東岸貸款五百萬元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洞悉了法國的虛弱——去年法國政府收入不到9000萬利佛爾,但指出高達2.2億。最終他們基本拒絕了法國人的貸款請求,只同意貸款70萬元以獲取兩種商品進入法國市場,除此之外就一直作壁上觀,靜看局勢發展。
法國如此慘,其他國家也好不到哪去。聯合省本土雖然沒遭到戰爭蹂躪,但他們為了武裝軍隊——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支援盟友、拉攏中立國付出了極大的經濟代價。目前這個國家的政府公債總額已經突破3.3億盾,波羅的海許多經濟權益也被讓渡給了英國,地中海的許多商業利益則被英國人、東岸人及重新崛起的意大利商人瓜分。這意味著,聯合省不但在當前就背負了沉重的債務,其未來的潛力也被大量透支,這就難怪不少商人移民倫敦了,他們看透了這個國家黯淡的未來。
奧地利人則措施了在匈牙利、塞爾維亞、波斯尼亞、達爾馬提亞等地擴張的機會。因為大量精銳部隊在西線被法國人殲滅,錢財也花了不少,使得奧地利人無力在巴爾干一帶對奧斯曼帝國發起大規模的戰爭。從這個角度來說,土耳其人指責路易十四不履行同盟條約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人家足足吸引了十幾萬德意志聯軍,根本沒有逃避戰爭。
唯一大賺特賺的就是英格蘭人了。他們除了在愛爾蘭與詹姆斯二世的軍隊打了兩次并獲得了勝利外,剩下的就是在海上圍堵法國人的戰爭了。雖然這也花了不少錢,但比起戰爭期間蓬勃發展的貿易收入,這幾乎就不算什么了。他們沒有陷入耗資巨大的陸上戰爭,這是英格蘭人最大的幸運,他們可以從容接收有錢的移民,出售從軍火到日用百貨等一切商品,國內的工商業、銀行業獲得了長足的發展,綜合實力已經穩居歐洲第一——是的,比人口嚴重削弱后的法蘭西實力還要強。
這次參戰各方在海牙附近進行和平談判,英國代表大概是最心不在焉的了。甚至惡毒點想,也許他們希望戰爭繼續進行下去,因為法國人已顯露出了頹勢,奧、荷等國防守有余,進攻不足,再打下去也只會是僵持,白白消耗物資和人命,這對英格蘭最有利了。
好在事情并沒有朝英格蘭人希望的那一方發展。參戰各方都還有理智,大家雖然在具體條款上展開著唇槍舌劍般的爭吵,但互相妥協的場面并不多見。尤其是法國人愿意交出大部分“非正義的”戰利品,包括萊茵河流域的德意志領土、南尼德蘭的部分城鎮,這是他們巨大的讓步,足以讓奧、荷等國感到滿意——要知道,法國人在幾個月前剛剛占領了巴塞羅那,并在南尼德蘭取得了一次勝利,殲滅了數千荷、奧聯軍。
如此看來,議和談判大概很快就能達成了。法國人急需休養生息,并且他們也獲得了少部分南尼德蘭城鎮及薩伏伊公國割讓的土地做酬勞,足以在面子上過得去。聯合省需要恢復在戰爭期間遭到極大破壞的商業網絡,奧地利人也要回去舔舐傷口,同時應對緩過一口氣來的土耳其人。
“所以,這才是那位書記員用了‘歷史性一刻’這次詞組的原因吧。呵呵,還是太性急了,等和約正式簽訂了再說吧。”黑衣情報員哂笑道:“不過即便簽訂了和約,這又算什么呢?這不是真正的停戰,而是幾年的休戰期而已。等到卡洛斯國王去世的那一天到來,還不是戰火重燃,一切照舊?歐洲啊,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