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列格·納雷什金走過空曠的原野,來到了一家小小的工廠邊。工廠外圍的曠野剛剛犁過,已經種上了越冬小麥。而在農田旁邊,修建了幾個大型谷倉,里面儲存了大量剛剛收獲的糧食,一般是玉米和大豆,以及少量經濟作物。
納雷什金發現,這些農田經營得非常粗糙,田間有許多雜草,有時甚至還能看到一些倒伏在那的樹苗,就像剛剛清理完了一片森林,然后為了趕農時而胡亂種了些農作物一樣。這樣的農田,產量自然不會有多高,若是以此為生,日子怕是會過得很窘迫。
好在經營這些土地的人并不以此為生。事實上這些農田都屬于納雷什金眼前的這家工廠,一家名為河西化工廠的地方國有企業。這家企業的拳頭產品是鞣酸,在市場上還算比較緊俏,售價也不低。
河西化工廠主要是從查科平原上隨處可見的紅破斧樹的木質部、樹皮、枝葉等部分提煉鞣酸,因此需要事先砍伐大量的樹木,然后再進行加工提取。河西化工廠現在所在的地方原本就是一片森林,他們取得了農業部的許可,然后動用了不少人力和機械設備,在這里大規模砍伐樹木。
為此,河西化工廠還專門開設了一個木材加工車間,專門處理各種木材。普通樹木加工成板材出售,滿足地方市場所需。紅破斧樹就不能這么處理了,他們使用木工機床將紅破斧樹圓木加工成刨花,然后送到化學生產車間,提取鞣酸這種市場前景非常廣闊的商品。考慮到如今皮革市場的火爆——不但是皮衣、皮靴、皮包、箱包所需,工業上也需要大量皮革——作為皮革鞣制關鍵成本的鞣酸,其價格一直居高不下,確實是一種能夠帶來很大利潤的商品,怪不得河西縣及河西地區要大力發展此項產業呢。
不過這項產業也有一個巨大的壞處,那就是被砍伐掉的破斧樹很難通過天然的方法恢復。紅破斧樹是一種生長緩慢、木質堅硬、不易腐爛的獨特樹種,一旦其被砍伐干凈,其他生長迅速的樹木會迅速奪取其生存空間,導致這種樹的數量越來越少。
查科的紅破斧樹是已知的破斧樹里鞣酸含量最高的,東岸人當然不可能坐視這種珍貴資源日漸減少。因此,他們嚴厲打擊了沒有取得農業部采伐許可證就偷伐破斧樹的行為,然后將森林整體劃分為各個區片,規定哪個區片的破斧樹資源消耗殆盡后,采伐企業即行補種一定數目,且要考慮到樹木生長環境等因素,不能讓補種的破斧樹被其他樹種競爭垮。
當然政策是一回事,執行又是另一回事了。事實上,在廣闊的查科大平原上,廢棄的伐木場和鞣酸提取工廠非常多。這都是小規模的作坊式企業,他們偷偷攜帶糧食和設備到人跡罕至的森林,一邊伐木一邊提取鞣酸,等附近的破斧樹資源消耗殆盡或者干脆覺得不安全后,就迅速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重操舊業。如今循環往復,對森林資源的破壞是非常大的。
國營的河西化工廠要比他們規范多了。他們每到一地,都會派員統計附近一定范圍的森林樹種及大致樹木,然后制定科學的采伐計劃。采空的土地,部分進行清理,改造成農場,生產糧食及經濟作物,部分則按計劃補種樹苗,以實現可持續發展。
因此,即便是以鞣酸為主要商品,但河西化工廠也同時提供小麥、玉米、大豆等農產品,不同規格的標準板材及家具,甚至他們還提供木炭這種燃料,實在是讓人無語。
這么大的攤子,河西化工廠的人無疑是很多的。在以各種理由抓捕了很多克丘亞印第安人搬運木材、清理田地、種植糧食之外,他們還招募了很多初次移民過來的轉正非國民勞務工。這些人里大概有一半是季節性工人,即在農閑時過來上班,另外一半則是被工資吸引的工人,他們并沒有去鄉下買地,只保留了五畝贈送的土地,交給家人耕種,自己則跑到河西化工廠來上班。
奧列格·納雷什金今天來到河西化工廠,也是受了河西縣長王大壯的邀請,看看能不能再想辦法招募一批俄羅斯籍非國民勞務工過來。畢竟,納雷什金的父親現在是俄羅斯帝國首相,大權在握——彼得住在軍營里,日夜操練軍士,政府日常事務由老納雷什金和其他幾位重臣負責處理——只要他肯幫忙,弄點人過來還是不成問題的。但奧列格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件事其中隱含的政治風險,因此他心里面已經在第一時間將其否決掉了,只不過他不好明面上得罪王大壯這種出身高貴的官員,因此答應過來看一看,走個過場罷了。
他來到工廠的時候,正是下班后的晚飯時間。在這里,他看到了幾十名俄羅斯裔的轉正非國民。這些人吃完了自帶的晚飯,正在一名教師模樣的人組織下,學上漢語課。非國民的轉正語言標準是非常低的,一般來說只要求你會日常漢語對話即可過關。但這種程度的語言造詣,說實話是不太夠的。再加上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河西化工廠的長期雇傭工人,那么教會他們一定程度的漢字,會簡單的讀寫,就顯得非常必要了。
奧列格·納雷什金到旁邊一家小飯館內吃了飯,作陪的就是一位俄羅斯裔廠中層管理。這位名叫安東的俄羅斯裔向納雷什金苦笑,說他當初學“契丹語”時也非常痛苦,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這才勉強認識了幾百個字,并粗粗知曉其含義。現在他也在花時間自學,希望能進一步提高漢語水平,畢竟你如果連正常的公文都沒法讀寫,遣詞造句也很糟糕的話,你是很難有多高的發展空間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奧列格對他們的好學不好評價,但他心里有淡淡的悲哀。看得出來,這些轉正的俄羅斯裔都在想辦法積極融入東岸的新生活,以為自己和家族后代打好基礎。至于俄羅斯的過往,也許都要做切割,并慢慢淡化了吧?在這件事上,大名鼎鼎的戈什金父子已經充分向人們證明了這點。
不過奧列格今天來河西不是為了和他們討論東岸夢的,事實上他是來委婉地表達自己弄不來多少人口的。因為王大壯臨時去了首都洛陽府考察學習,因此他只能向河西化工廠的管理層指出這點了。
安東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他笑著給納雷什金倒了杯酒,然后說道:“沙皇是全羅斯的君主,而且現在已經結束了混亂時代,索菲亞及其黨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整個俄羅斯現在以一個聲音說話。納雷什金先生,你不可能再從防御嚴密的邊境口岸弄到人口了,一個也不可能,沙皇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釀酒廠的事情?”奧列格·納雷什金有些不確定。
“農閑時招募臨時工人吧,只能這樣了。反正,我們這個廠在這里也辦不了太久了,也許明年下半年就搬走了。”安東說道。
搬走?奧列格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確實,河西化工廠這種追逐紅破斧樹的企業,確實不可能在一地停留太久,撐死了三年吧。三年內,足以把一定范圍內的樹木砍伐得差不多了,然后就又可以換地方繼續“折騰”。怪不得他們廠房都是用圓木、板材和樹枝粗粗搭成的呢,原來是做好了隨時走人的準備啊。嘿嘿,流動伐木場、流動農場、流動木材加工廠、流動化工廠,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后世阿根廷查科平原就有大量砍伐紅破斧樹的流動伐木場和木材加工廠,對環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壞)。他們這樣什么時候是個頭呢?直到將這里所有的破斧樹都砍光嗎?奧列格不確定,但覺得這樣并不是長久之計,企業規模還小時還可以這樣,大了就不行了,姑且看看東岸人到后面會怎么做吧。
“這個廠能盈利嗎?我是說整個河西化工廠。”奧列格隨后又問道。
“盈利肯定是能盈利呢。鞣酸的市場價值很高,供不應求,這是最大的利潤來源。另外像糧食,因為大量使用克丘亞人的緣故,成本也很低,在本地和鄰近地區非常有競爭力。木材、家具以及將要上馬的釀酒廠、榨油廠什么的,市場也都在本地,虧應該是虧不了,但也不是很賺錢就是了。主要是可以解決就業,給政府提供稅收,這是其最大的存在意義。”安東不愧是河西化工廠的管理層,說起話來確實比較有水平,句句都言之有物,不離十。
“還有哪里有紅破斧樹?可以放開給私人經營嗎?”奧列格·納雷什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問道。
安東聞言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道:“根據探險隊的報告,從河西縣往北,紅破斧樹的資源還是比較豐富的。而在巴拉圭境內,資源似乎更加豐富,而且他們沒有這種產業,幾乎不存在競爭。你只要取得農業部的砍伐許可證,在規定區域內砍伐的話,就可以了,這個行業并不存在限制私人資本進入的說法。這不是什么高端產業,納雷什金先生,你明白的,但這需要人,很多的勞動力。”
“是的,我當然明白了。”奧列格·納雷什金喝了一口酒,然后說道:“軍工、機械制造、鐵路等行業我肯定進不了了,那么到河西來發展這種類似種植園經濟的流動企業,還是有可能的。當然這也僅僅是我的不成熟的設想罷了,我幾乎忘了王縣長找我來這邊的真正目的了。哈哈,是的,我們缺少人,沒人,這才是最致命的!什么行業都需要有人來經營,克丘亞人那么笨,做不了什么有點技術含量的東西,他們根本當不了工人或技術員。所以,設想也永遠只是設想罷了,應該很難實現了。算了,安東,我還是好好經營我的納雷什金大廈吧,有時間再打理一下手頭的股票和債券,這才是適合我的事情,而不是費心費力地經營企業。”
說到這里,奧列格·納雷什金自嘲地笑了笑,經營企業的雄心壯志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河西這片遼闊的處女地,看來是與自己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