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賜宴結束后,伊茲勃蘭特使團并沒有急著離開。如今來一次東方并不容易,非常艱險,特別是在草原形勢亂成一鍋粥的情況下,什么意外都可能發生,必須充分利用好這次難得的機會。
伊茲勃蘭特帶著副手波列茨基、財務官蘇馬羅茨基逛起了北京的集市。按照沙皇的旨意,他們前往了北京的市場,看看有沒有可以進行貿易的商品,沙皇允許中國商人從俄羅斯帶走白銀,就已經做好了中國商品大量輸入的準備。按照訓示,他們重點考察了各種寶石、花紋織品、茶葉、辛香料、瓷器、藥用植物根塊(這是準備移植的)等物事,并且和商人們討價還價,動用那兩千盧布的儲備金,買了部分樣品帶回去。
清國理藩院一開始還派了一名官員全程陪同,不過在跟了兩天后,這位官員覺得實在無聊,便自個看戲去了,留下伊茲勃蘭特一行人在北京城里四處閑逛。俄國人樂得如此,他們非常詳細地逛了北京大部分市場,仔細了解了貨物的買賣情況和納稅情況,以及這些商品究竟運自何處,顯然是做足了功課。
2月28日,理藩院的官員又找了過來,這次是康熙召見。伊茲勃蘭特連忙回賓館換了身衣服,然后匆匆忙忙進了紫禁城,在乾清宮內見到了康熙。這次不用人教,伊茲勃蘭特十分熟練地完成了三跪九叩大禮,然后被康熙賜座,坐在離他大概三俄丈的地方。
康熙親賜烈酒一杯,然后讓殿中一名耶穌會的教士詢問伊茲勃蘭特是否懂德語、拉丁語、意大利語和葡萄牙語?從莫斯科到法國、意大利、波蘭走水路和陸路各有多遠?沙皇彼得與土耳其蘇丹現在是和平共處,還是在打仗?這些問題都顯示了康熙較為旺盛的求知欲。
伊茲勃蘭特盡他可能進行了回答,康熙非常滿意,然后下令賜予伊茲勃蘭特禮物,包括:備有全副鞍具的駿馬一匹,貂皮鑲邊、帶有紅纓的緞帽一頂,絲袍一件,帶佩刀的絲絳腰帶一條,絲圍巾兩條,靴子以及長筒花緞襪各一雙,錦緞衣料一幅,精制棉布三十匹。使團其他成員也有賞賜,副手兼翻譯謝苗波列茨基以下都收到了帽子、袍子、腰帶、佩刀、圍巾等物品,但數量和質量不及伊茲勃蘭特。
3月2日,伊茲勃蘭特到理藩院領取賞賜,這花了他足足一百盧布。在那里,索額圖遣人給他們遞交了用拉丁語和俄語寫就得備忘錄,主要是對伊茲勃蘭特提出的一些問題的回復,比如外國人建教堂清廷允許永久定居的外國人建教堂,但只做短暫停留的人不允許兩國展開貿易、索額圖使俄、未來邊界劃分(剿滅噶爾丹,收復外蒙后)等等,回答得非常詳細。
康熙本來還打算招募一些俄國技工的,但耶穌會傳教士勸阻了這一行為。他們指出,俄國在歐陸屬于落后國家,技術可能比清國先進一點,但也強得有限,不如將前花在招募英格蘭、荷蘭工程師身上。康熙應允了這一點,于是沒有提這一點,但他也不盡信那些洋和尚的話,隨后囑托索額圖到莫斯科后仔細考察。
領完賞賜后,理藩院的官員向伊茲勃蘭特指出了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并要求他們今后不得再犯此類錯誤:今后沙皇致清國皇帝的國書中,必須先寫大清皇帝的稱號,后寫沙皇的稱號,否則不予接收。伊茲勃蘭特對此一臉懵逼,不過人在屋檐下,最后也只能敷衍般地點頭答應反正下次出使多半不是自己了,稱號愛咋寫咋寫吧,這幫清國人真是麻煩得緊!
伊茲勃蘭特也詢問了一下出使俄國的索額圖是否跟他們一起出發,在得到否定的答復后,他便囑咐隨員們開始做最后的準備,采買物資、收拾行囊,打算十天內就離開北京,返回俄羅斯。至于他本人,則繼續白天在外閑逛、調查,晚上回理藩院寫報告,打算回國后面呈沙皇,以期獲得獎賞。
3月6日,理藩院內又住進了一群神秘的客人,看樣子似乎也是某個外國使團。伊茲勃蘭特有些好奇,給理藩院的仆役使錢后得知這是來自朝鮮王國的使團。伊茲勃蘭特頓時震驚了,他不是什么一無所知的野蠻人,事實上在出使清國前,他曾狠狠惡補過遠東各國的基本情況,當時他被告知朝鮮王國是東岸的附庸國。但現在明顯有問題,這幫朝鮮使者遮遮掩掩來到清國,看樣子對東岸也不是特別忠心,那就很有意思了。
不過伊茲勃蘭特不是特別八卦的人,對于與俄國無關的他人秘密也不是很感興趣。他只會在自己的記錄忠實地記上一筆,然后交由沙皇陛下來評判。而隔壁的朝鮮人似乎也沒有與他們交流的,大家隔著一個院子相對而居,見面時連點頭都沒有,仿佛完全沒有看見對方一樣。
當然這怪不得朝鮮人不講禮儀,實在是此行見不得光,不得不謹慎行事而已。而對于清國人得安排,他們的正使洪明榮說實話也是很惱火的,竟然絲毫不重視他們,不給他們安排單獨的、隱秘的居所,而是直接扔到了理藩院,加大了泄密的風險,這如何讓人不氣?
“真是傲慢啊,難道還以為是支配著我們的中原帝國么?”洪明榮有些不滿,不過卻也無可奈何。這清國以老大帝國自居的態度一時半會是很難改的,尤其是在以前的附庸仆從面前,他們更不可能做出設么自降身份的事情出來,這尤其讓人懊惱。
“我朝鮮勵精圖治數十年,人民安康,軍威雄壯,這韃胡朝廷竟然還如此無視我們,無視八百萬檀君子民。可笑朝中一些老大人竟然還對清國抱有好感,真真是可笑,看不到世界之巨大變化,只生活在孔儒文章之內,這樣有什么前途?如今看來,唯有與天祖國東岸加強聯系,榮辱與共,才有可能更進一步啊。”洪明榮一拳擂在了桌子上,目光陰鷙地盯著剛剛離去的清國理藩院官員,恨恨地說道。
他是朝鮮境內最近二十年崛起的改革黨的干將,屬于激進的改革主義分子。這次國內的保守派吵嚷著要出使清國,改革黨看不下去,搶到了這個使團正使的職位,本就不想好好與清國人改善關系,如今理藩院對他們如此冷遇,更堅定了洪明榮靠近東岸、伺機窺視大陸的決心。
而說到這個窺視大陸,其實也是朝鮮一貫的國策了。自從明末鼎革之后,朝鮮君臣上下就一直有北伐滿洲,一雪前恥的念頭。畢竟在他們看來,女真人都是當年被他們吊打的貨色,沒想到被驅逐到鴨綠江那邊后,居然慢慢崛起了,并最終控制了大半個中國。因此,即便在后金時期被狠狠揍了幾回,但朝鮮人仍然不漲記性,日夜想著如何打回去,將國土進一步擴大。真正阻止他們“作死”的其實是東岸人,他們如同后金一樣將朝鮮打服,然后與其簽訂了一系列的協議,朝鮮人沒法,被迫將目光轉回國內,然后按照東岸人的指揮棒發展經濟,成為遠東經濟圈的重要一環。
不過,在發展了一段時間經濟,并在東岸人的幫助下對軍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現代化改造后,朝鮮人又蠢蠢欲動了。他們又對北伐起了興趣,特別是在如今清國與準噶爾蒙古大戰,同時也被東岸人在滿洲欺負得很慘之后,朝鮮人的心思開始變得異常活絡。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幻想清國迅速崩潰,然后朝鮮人可以趁機撿便宜,派兵深入滿洲奪取大量地盤。
洪明榮帶領的這個使團,與其說是國內保守派對清國有好感,想要與他們進行文化交流,還不如說是朝鮮國王將計就計,派改革派的代表人物洪明榮出使北京,趁機摸清楚如今清國的狀況罷了。
他們這個使團從咸鏡道的山區出發,然后繞道吉林,輾轉很遠才最終抵達了清國首都北京。而之所以繞道,原因也很簡單,怕被“天祖國”東岸人知道,從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們現在還是東岸的仆從國,經濟與東岸緊密捆綁在一起,釜山那邊還有東岸軍隊,桿城三郡的全氏割據政權也是東岸人的忠實走狗,朝鮮王國實在沒有反抗的資本,因此只能私底下搞小動作了。
洪明榮使團抵達北京后,至今尚未得到康熙的接見,理藩院的官員對他們這種“二五仔”也看不過眼,態度比較惡劣,這讓朝鮮人攢了一肚子的怒氣。洪明榮已經決定,若是清國皇帝在一個月內再不接見他們的話,他們干脆就打道回府好了。只要跟東岸人搞好了關系,錘煉出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日后一旦中國有變,他們未必就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里,洪明榮心情慢慢變得平靜了下來。只見他整了整衣服,然后坐到了桌子前,吩咐隨從給他煮茶。滿洲韃子不過百多萬人,卻統治著數千萬清國奴,國內矛盾一定很深。朝鮮王國,就安心等著他們解體的良機吧,日后恢復古高句麗王國的舊疆域,也未必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