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成都繁花似錦,游人如織。在這個已經成為四川幕府中樞要地的城市內,正發生著越來越多的變化。
城內外一連串的軍人住宅正在修繕或新建著。城內的自然是軍官住宅了,劉忠貴控制四川以來,一直在南征北戰,幕府資金較為短缺,這次從云南搶了一大批金銀財寶回來,正好將那些閑置已久的宅院給修繕一下,以獎勵給作戰的有功之臣。另外,許多跟隨他多年的牙軍官兵也得到了獎勵,只是他們的住宅規模自然不能和軍官相比了 至于城外的住宅區嘛,則是式樣統一的磚房,不大,外形也不美觀,但勝在廉價。四川幕府從東岸人那里學來了高效率的輪窯制磚技術,同時采購了一批聯合制磚機——當然現在有一些趴窩了,因為缺少必要的零部件——磚瓦產量大增,再加上川中木材甚多,因此這些磚混結構的房屋很快就被大批量地修建了起來,并被分發給了在戰斗中斬首達到一定數量的老兵精銳。
可以說,劉忠貴幕府作為一個半自治政權,在對他自己的根基(軍隊)上面,當真是做到了極致了。不但在財政困難的情況下保證了八成以上的軍餉,同時還給他們修建了房屋,這放在歷朝歷代怕也是也只有開國初年或藩鎮格局的年代才會出現。
當然了,劉忠貴從云南搶了不少錢,極大改善了他的財政狀況,同時得益于技術的進步,生產力大大提升,不然也是無法完成這樣的壯舉的。不信?請看到前朝萬歷年間修了那么多城墻或堡寨,不還是夯土包磚的居多么?何也?技術不行,生產力低下呀!
劉忠貴之前也派人偷偷前往過寧波,想把石灰窯、水泥窯這類技術也學到手。只可惜東岸的這類企業多位于登萊,他派出的人最終無功而返。但不論如何,人家這種為了技術進步而不惜一切的精神(這些可以應用到軍事上),確實值得稱贊。
李難先、張紹宗二人來到成都郊外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番場景。看著那一排排的制式房屋,二人也頗有些感慨。看著那一排排的制式房屋,二人也頗有些感慨。這幫子武夫,對底下軍兵倒是極好的!百姓生計都如此艱難了,你們一個個卻視而不見,還不停地加賦,以濟軍需。這次好不容易從南邊搶回來大量錢財,卻不思發展地方,第一件事竟然還是改善軍人待遇,這劉忠貴真真是沒法說了。
二人進城后先找地方安頓了一下,然后便找人打聽,結果得知節帥劉忠貴帶著牙兵南下了,這讓他們大失所望。前陣子他們打聽到劉忠貴與朝廷大體上談妥了條件,已經離開昆明,返回成都了。可這才過了多久,就又整兵南下了,據說是對付那些趁著川中兵力空虛作亂的土司,當真是一刻不得閑。
這個時候李、張二人也不由自主地埋怨起了那些不識時務的土司,見識、眼界、戰略都一塌糊涂!當初云南之事剛起的時候,你們怎么不作亂?這明國都差不多被滅干凈了,你們倒好了,一個個跳出來了,這不是傻逼是什么?上趕著送人頭呢!
而在確定見不到劉忠貴后,他們又轉而求見幕府的節度掌書記劉奇。這次比較順利,剛剛從重慶歸來的劉奇在自家府中接見了二人。作為四川幕府文官系統的第一號人物,劉奇對李難先、張紹宗二人絕不陌生,他們不但以前見過面,而且劉奇還從許多別的渠道深入了解過這兩個國內鼎鼎有名的富商。
說他們鼎鼎有名,倒不是說他們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富豪。那不是事實,國內比他們有錢的低調富豪還有不少,很多還是根深蒂固的大家族,這是白身起家的李、張二人很難比的。他倆之所以出名,原因在于他們是東國人的買辦,且會打理生意,將做買辦積累下來的傭金投入到了商業之中,獲取了巨大的利益。
現在的張、李二人,不但名下產業頗為可觀,這人脈關系也是遍布各省,甚至就連沙頭市、襄陽等地的清國人那邊,都有認識的人。此外,他們手里掌握著國內茶葉、藥材、紡織品、糧食等大宗商品的出口渠道,以及許多只有東國人才有的商品的進口渠道,這是他們致富發達的最主要因素,也是他們在順國屹立不倒至今的最主要依仗。
面見劉奇后,資產較多的李難先先發言,他正式向劉奇提出了請求經營川中茶葉的意思,并愿意為此報銷軍需二萬元——不是順國自己鑄造的順洋,而是成色十足的東岸銀元。而且,為了說服劉奇,他還用篤定的語氣表示,他會想辦法從東國人那里進口到制茶及運輸設備,尤其是后者,對于降低成本有不小作用。
或許有人會問,你李難先想做四川的茶葉生意直接做就是了,為何還要給幕府捐錢呢?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四川幕府為了籌集軍費,給轄區內的大商人們下令,必須報效軍需若干銀子后才能從事某個行業的生意,相當于就是買個許可證了。李難先因為名聲在外,因此大出血了兩萬銀元,才獲得了入川經營茶場、焙茶作坊及對外貿易的資格,說起來也是非常坑的,但這是如今中國大陸(不論清國、順國還是明國)的大商人們做生意繞不開的坎,他們甚至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劉奇對李難先給出的兩萬銀元的報價有些不是很滿意,但他清楚差不多只能這樣了,再多的話過猶不及。李難先這個人,現在經營著大發永航運字號,雖然主要做湖北那邊的生意,但未來也是有可能擴展到川中的,這對四川幕府的意義很大。畢竟,他們辟處內陸,對外交通始終是個大難題,如果大發永能給他們解決這個方面的麻煩的話,倒真的是幫了大忙了。
另外,李難先身上的東岸背景也始終讓劉奇有些忌憚。作為大順國內的一個半割據政權,四川幕府一直很注意維系與東岸的關系。當初因為南征明朝而導致的兩國關系交惡,四川幕府也沒有為難轄區內的東岸人,不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同時還派兵沿途互送出境,商站內的禮物也都花錢買下了,不讓東岸人遭受大的損失。
從這些舉措就可以看出,他們不想也不敢得罪東岸人,他們發展經濟所需的機器,發展軍需所需的武器軍資,都要從東岸人那里購買。因此,作為東岸買辦的李難先,在劉奇眼里也就屬于需要慎重對待的人了,而不是川中其他那些可以隨意揉捏的商人,兩者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因此這會他在考慮再三后,最終認可了李難先提出的兩萬元的捐款,當然這還需要劉大帥的批準,但劉奇認為問題不大。
與李難先類似,張紹宗想涉足四川的生絲、錦緞生意。成都古稱“錦官城”,速來以精美的絲綢制品聞名,行銷整個川中及周邊數省。東岸文化根植于中華文明,自然對這些東西也十分熱衷了,一匹辣子成都的錦緞,在寧波和登萊的售價并不比蘇杭的低多少,市場前景非常廣闊。
只可惜劉忠貴占領四川后,因為忙于東征西討的緣故,四川的錦緞出口量并沒有多明顯的增長,甚至還因為賦稅過重、治理不善的關系而略有下降,與蓬勃發展的蘇杭織錦產生了鮮明的對比。有鑒于此,在與黃伯超的合資紡織廠走上正軌后,張紹宗這位大買辦打算開始豐富自己的產品線,即增加綢緞的出口。在這方面,基礎不錯的四川無疑是最好的投資地點。
張紹宗已經想好了,就在成都開辦一家繅絲廠、一家綢緞廠。前者生產生絲,后者織綢,同時也向農戶、織戶大量收購成品,只要質量合規,一概敞開收購。他已經打聽過了,這玩意不但登萊、寧波等地有很多消費需求,就是在東國本土,對這種商品的需求量也十分龐大。臺灣銀行的人和自己明說了,有多少買多少,價格好說!
銷路已經確定了,那么張紹宗再不知道怎么做可就是傻瓜一個了!因此,他巴巴地來到了成都,打算取得此地的實際統治者劉忠貴的許可,正式開始經營生絲和綢緞生意。為此,他也愿意報效軍需兩萬元,都是成色十足的大泊鑄幣所鑄造的魚洋,購買力堅挺,相比應該能讓幕府滿意吧?
老實說,劉奇對能收到四萬銀元還是挺滿意的,雖然數額有些少,但這兩人是什么身份?能當一般商人對待么?再說了,他們愿意在這里辦廠,那這就是長期的生意,以后不但繳納商稅,同時有攤派的時候也能出點錢,整體好處還是很大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兩人也比較懂事,不但給節帥大人準備豐厚的禮品,同時自己也有一份。劉奇剛才瞄了一眼,那是一份臺灣銀行發行的無記名存單,價值兩千銀元。這可是一份大禮了呢,值得自己為他倆的事活動活動。
而在談完了生意方面的事情后,劉奇又趁機問起了如今寧波的情況,即東國人與順國之間的關系是否有全面解凍的意思,戰馬、武器、鎧甲、機器設備等商品何時可以重新出口至大順。對于這個問題,說實話李、張二人不好回答,因為他倆層次還不夠高,不夠接觸到這類軍國重事。他們只能依據自己依稀的印象,模模糊糊地判斷,如果大順能在一些條件——比如人口——上滿足他們的話,也許事情還有轉機之處。
這個判斷老實說缺乏實際證據支持,但李、張二人下意識覺得東國人的寧波政府的首要任務又發生了變化,因為《號角報》和《國民報》報道的內容跟以前的味道不一樣了,這保不齊就是政策轉向的標志,因此他們大膽地做出了上述猜測。
劉奇對他們的說辭也半信半疑。如今四川幕府的局面談不上多樂觀,征南明雖然順利獲得了半個云南,但也讓長沙方面對他們的警惕和壓制進一步增強,很難說到底是賺了還是賠了。而且,在收編了大量明朝降軍之后,現在劉忠貴麾下的兵馬總數赫然接近了十萬人,雄壯已極。但問題同時也存在著,那就是新收編的人馬普遍裝備較差,急需改善。而老部隊呢,裝備在一系列的戰斗中也多有損耗,很多是己方無法修復或補充的,只能外購。
最近劉奇正為這事傷透了腦筋呢。長沙槍炮局的裝備肯定不會給他們的——或者說不會優先給他們——他們只能自力更生,在成都槍炮局正式建立起來之前,他們所有的軍資武器都只能依賴東岸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更別說,即便是正處于籌建狀態中的成都槍炮局,其所需的很多機械加工設備,不也得依賴東岸進口么?
因此,綜合以上多個因素,作為節度掌書記的劉奇,對寧波方面政策風向如此關心,也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他是真的希望東國立刻解禁對順事物資及機器設備的出口限制的,他們是真的需要,急切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