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兩艘船只開進了烏拉圭河。
    這是兩艘噸位不過三百來噸的“小船”(在歐洲則是妥妥的中大型船只了),從海關稽查的走私品專場拍賣會上拍下,在本土稍微改裝、修繕了一下之后,現在拿來跑起了遠洋貿易,倒也沒任何不適合之處。
    當然兩艘船裝載的商品有些區別,第一艘船滿載來自印度、澳洲和波斯的商品,有茜草、粗生絲(旁遮普蠶絲)、紅玉髓、寶石、蟲漆、阿仙藥、安息香、茴香、馬海毛(產自澳洲山區,是近年來澳洲出口本土的拳頭產品,價格很高,多為有錢人制作衣物)等,品種豐富,價值很高。
    印度商品,已經在東岸熱賣了許多年了,民眾對其依然非常追捧,各種貨物經常是供不應求,因此從事這方面貿易的商人很多。其中大頭自然是國營的東非運輸公司了,不過隨著東岸的經濟發展,民間積蓄的財富的增長,各種小規模的私人貿易公司也如同雨后春筍般發展起來,并在最近這些年來一直保持著很高的增長速度。
    正是他們這些人,年復一年地將大量印度貨賣到東岸。這種貿易的總金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使得東岸在全球各處貿易十分強勢的當下,對印度竟然是貿易逆差,不能不說是一件令人感到驚異的事情。數量眾多的印度人創造了巨量的財富,但他們卻因為貧窮、封閉以及小農經濟的影響,對外界商品的輸入非常不感冒,就如同中國大陸一樣。東岸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法國人以及其他歐洲商人們集體奮斗了一百多年,也只讓印度人接受了包括鋼鐵制品(這是英國出口印度的拳頭商品)、五金器具、火槍大炮在內的少數種類商品,商業開拓并不是很理想。
    好在東岸人不像歐洲人那樣講重商主義當做骨子里的東西,他們提倡自由貿易,全球各國市場消除貿易壁壘,因此對于國內刮起的“中國熱”、“印度熱”甚至“墨西哥熱”(以龍舌蘭酒、胭脂蟲、生漆為代表的一系列墨西哥商品)并不是很在意。東岸從那里進口的多是初級產品,買得再多也不會威脅到本土的產業,而他們出口過去的卻是工業制成品,這里面的利潤又多大所有人都十分清楚。
    緊跟在這艘滿載印度洋特產商品船只的是一艘特殊的船只,即來自遠東的移民船。這艘船的船長叫張易瀾,今年三十來歲,十幾歲時就跟著家人到南非做生意,開過采石場、辦過種植園(種高粱和小麥),但都不是太賺錢,最后干脆掛靠到了東岸元老李仁軍的仁軍貿易公司,做起了新庫爾蘭的煙草和黑奴生意,這才積攢起了第一桶金。
    發財后的張易瀾卻厭倦了這種在大西洋兩岸進行多角貿易的游戲。明人移民后裔出身的他對地球另一端的中國充滿了興趣,一直打算去父輩曾經出生、長大的山東濟南府看看,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樣子,風土人情又與東岸有何不同。因此,在確定家族大部分財產將由他大哥繼承之后,他便拿著幾千元浮財離家,先是拍下了一艘狀況還算不錯的走私商船,然后買了一些五金制品、鋼條、肥皂、呢絨、藥物、染料等他認為能在遠東賣得上價的商品,直接揚帆出海去了。
    他船上的水手共有三十余人——其實本不需要這么多,但遠洋貿易情況復雜,一般都會多配備一些人手,以備突發狀況——只有寥寥七八個是東岸人,他們都是張易瀾高薪聘來的,全數來自他的故鄉夷陵縣,一個位于定軍山南麓的安靜小縣。
    剩下的水手則分成兩部分,大部分是招募而來的意大利人。這些人由于種種原因,不愿意或沒找到種地的工作,建筑隊又不愿意去,反倒是對工資高的水手比較中意——水手不但基本工資高,還有各種獎金,同時還允許每人攜帶一個規定大小的行李箱來裝載各種商品——此外還有少部分通過灰色渠道雇傭的印第安人,這些人按照規定都要被送到海外殖民地墾荒,但這會往船上一躲,倒也沒人能找到他們了。
    總之,因為東岸本土生活的穩定以及民眾的相對富足,除了社會地位高、榮譽感強的海軍外,很多年輕人是不愿意去當水手的,原因無非是生活枯燥、危險,而他們又不處在一個急需要錢的狀態。因此,現在就連國營的遠洋運輸公司的水手平均年齡都在上升,找新水手越發困難,不得已之下只能大幅度提高激勵措施,以招募到更多的年輕人參與到航海事業中去。不然的話,誰吃飽了撐著跟你去滔天巨浪中賭生死啊,很好玩嗎?
    與國營的遠洋貿易巨頭相比,私人船長招募水手的方式就完全是另一種路數了。他們一般是以鄉黨為紐帶,結成一個團體,每人出錢、或出力、或出技術,都占有這趟生意的一部分收益。在此基礎上,他們再額外招募一些非國民勞務工作為水手,因為他們工資低(就像荷蘭人直接綁架德意志人、蘇格蘭人上船充當水手一樣),能夠有效地節省成本。
    而且這些被招募而來的背景復雜的水手們也不會不樂意。他們一般是比較缺錢的人,對于按部就班種地也不太感興趣,因此在高收益的誘惑下出海充當水手,和老天爺賭命,贏了會所嫩模——好吧,贏了就回家享福——輸了的話就葬身魚腹,在這個世上最后一絲痕跡也消失不見。
    張易瀾的這艘船上共裝載了兩百多名來自寧波的移民。由于當地人多工作少的緣故,很多人在張某人半哄騙半誘惑的手段下,稀里糊涂地登船來到了東岸本土。他們在青島港的時候已經由移民部、國家開拓總局的官員聯手登記造冊,為此他們還給張易瀾支付了每人二十元的補貼,這便是四千多元的收入了。
    當然這并不是他們這艘船的全部收入。事實上在抵達最終目的地大興港后,當地縣政府還將給予他們一人十元錢的財政補貼,而用人單位(國營農場、牧場)也會支付同樣的金額。也就是說,張易瀾他們將在每個抵達東岸的健康的移民身上獲得四十元的財政補貼,已經相當不少了,僅此一項他們這艘船此番就掙了差不多九千元的樣子。
    如果再考慮到這些東方移民所需要支付的高額船票費用的話——很顯然苦哈哈的他們是沒錢支付船票的,那么就只能先欠著了,等抵達東岸后從前幾個月的工資收入中扣除——他們這一趟移民之旅的總收入當在一萬五千元上下,就商業行為來說,已經足夠有吸引力了,值得繼續進行下去。更別說,他們出發時帶去遠東的商品也在當地賣了一個好價錢,回程時拿來壓艙底的日本銅塊在本土也價值頗高,因此整體收益蔚為可觀,雖然比不上從遠東販賣生絲、瓷器、茶葉的收入(這些貨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比起當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很多商人枯坐廣州一年,都拿不到想要的貨以至于破產的境地要好上太多了,不是么?
    值得一提的是,像張易瀾這種從事私人移民生意的船主,為了追求時效性,他們都是走的馬六甲航線,算上中途休整的時間,前后差不多要八個月的時間,比政府主導的移民運輸航線要快上一倍的樣子。因此,荷蘭東印度公司把持著的馬六甲海峽、巽他海峽還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他們執意要封鎖這些地區,并拒絕在馬六甲、錫蘭島等地給東岸移民船休整、補給的權利的話,那么這條航線就會變得很艱難,說是廢了也不為過。因此,在亞洲,東岸人與荷蘭人可以說是互相捏著對方的要害,也許東岸人占著上風,但這并不意味著荷蘭人沒法給他們制造傷害,雖然他們可能永遠不敢做這種蠢事。
    據本土移民部估算,目前私人從事著這類遠洋移民生意的船只大概有二十艘的樣子,每年可以額外為本土補充超過五千名來自東方的移民,這無疑有力地支撐了本土的發展。而在看到這方面的好處后,現在東岸政府也開始著意引導,開始加速培育這個市場,鼓吹這里面發展的新機會。甚至于,他們都已經把主意打到了一些外國船長身上,尤其是那些葡萄牙人,希望他們能像幾十年前一樣把運輸東方移民當做一門生意來做,雖然這會東岸人已經不可能再報給他們每人四百元的超高價了。
    官方移民與民間移民相結合,在如今移民來源漸漸枯竭的大背景下,無疑是具備重要意義的。那些私人船主們,總是能夠使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撈到一些愿意出海的人,辦成官方所無法做到的事情,也是神奇。而截至今年(1686年)年中,經過各方不懈的努力,華夏東岸共和國全國的總人口數量據估算已經已經達到了2萬的高位,歷史上第一次突破了六百萬關口,極具象征意義。
    在這些人當中,明人數量大約有7萬,占比5;出生在本土的二代國民數量約為363萬,占比達到了3,是確定無疑的人口中堅了;歐洲裔人口占比和以前相差不大,處于緩慢下降的狀態下,大約占到了2的樣子,最近二十多年來一直維持在1020的區間之內。
    此外,非國民勞務工的數量因為補充的減少而持續下降,目前只有6萬人了,其中白人數量最多,達到了47,黑人數量其次,有42,剩下的基本都是印第安人了。而按照國家的政策,黑人和印第安人都是要送走的,因此如果不想想辦法的話,曾經龐大無比且為東岸經濟發展做出突出貢獻的非國民勞務工團體,怕不是要萎縮到一個令人驚訝的地步了吧,這對東岸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這便有了之前南村水廠的官員代人傳話,要求戈什金再想辦法在烏克蘭“搞一筆大生意”的事情,說起來都是因為缺乏苦力導致的。
    對了,之前似乎一直忘了提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坐私人船只來到東岸的東方移民,也是可以自動獲得東岸國籍的,與官方移民是一個待遇,且統一納入國家開拓總局制定的安置計劃之中。與他們相比,歐洲裔移民就要苦逼許多了,他們每個人都要在東岸工作滿五年且通過漢語對話考試才能申請國籍。
    這可不是什么輕松的活計!非國民勞務工從事的什么樣的工作、拿的什么樣的工資,你隨便去青島港的大街上拉一個人過來問問,他都能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和你說個一二三四。更何況,聽說最近東岸國內還有一股修改《宅地法》的呼聲,即要求在下次建國者議會開會時重點討論是否將非國民勞務工工作的期限從五年延長為七年,以進一步壓榨他們的血汗。因此,與他們相比,到了就自動獲得國籍,可以分地的東方移民,不知道幸福到哪里去了。
    很多時候,張易瀾都為這些人感到幸運,因為這是東岸政府在犧牲全體老國民的利益,來補貼他們這些新來的移民,這種事情,未必能夠一直做下去。與他們相比,先在林場、礦坑、農田、沼澤、下水道和建筑工地上揮灑五年汗水的非國民勞務工,似乎才是正確的“操作模式”——這五年就相當于他們加入東岸的門票,價格昂貴!
    “也不知道這種生意能夠做到什么時候。”看著船只慢慢靠港,張易瀾百無聊賴地站在前甲板上,腦海里還在思考著:“不過即便未來政府取消了東方移民的人頭補貼,我也要盡量把這生意做下去,大不了提高船票售價嘛。而且,到了那會,印度洋的各個殖民地發展得也很好了,沿途做生意應該也會賺一些,應該不至于太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