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應該對東岸人采取什么樣的政策?”一年四季都很潮濕悶熱的巴達維亞城內,新任總督里克勞夫范戈恩斯占著別墅二層的陽臺上,看著城內鱗次櫛比、大大小小的建筑,朝站著身后的男人問道。
他身后是一個有著一頭金發的矮個男子,看起來甚至還有些肥胖,臉上有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目光陰鷙、表情兇厲,正是范戈恩斯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掌管東印度公司重要海軍力量的巴爾薩澤伯特。
此君在范戈恩斯尚在錫蘭島攻城略地之時就已經跟隨左右了,因為他出色的海上指揮藝術和勇猛果敢的性格,兼且有著多次擊敗葡萄牙海軍的戰功,終于在范戈恩斯坐上巴達維亞總督的寶座后,也水漲船高地掌管起了東印度公司在遠東最重要的海上軍事力量——位于錫蘭島加侖堡的巡邏艦隊,一支有著8艘專業戰艦的海上武裝。
荷蘭東印度公司之所以將最精銳的海上力量都擺在了錫蘭島那一帶,一是因為現在這個島嶼在東印度公司的商業版圖上越來越重要,二是因為這里離印度近,可以更好地監視近些年來在印度勢力越來越大的英格蘭人以及他們的小兄弟葡萄牙人,當然時不時流竄過來并與東印度公司有過摩擦的法國人也不得不防,沒辦法,巴達維亞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當然了,新總督里克勞夫范戈恩斯的起家之地就是錫蘭島,這也是一個重要因素。當初東印度公司與葡萄牙人簽訂的停戰協議到期后,荷蘭人就立刻對他們展開了新的攻勢,科倫坡、賈夫納相繼被范戈恩斯率領的荷蘭軍隊攻克,并且他還占領了正對著錫蘭島的印度沿海地區馬杜賴,為錫蘭島的安全加了一層保障。
控制了整個錫蘭島,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把至關重要的肉桂產地控制在了自己手里,徹底壟斷了這種香料的銷售。這可并不是什么小生意,而是一門每年銷售額超過三百萬盾的大生意,且其中有相當部分是銷往東岸的,因為其質地比東岸本土的肉桂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在喜愛吃牛羊肉的東岸本土銷量極大,保守估計每年有超過七十萬盾的銷售額,且還有逐年增加之勢,可見這個島嶼的重要性。
而相對應的,里克勞夫范戈恩斯也憑借著這個島嶼的資源和地理方面的雙重優勢,逐漸將其經營成了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及其西面的貿易站的大本營,成功籠絡了一批勢力在身邊,在東印度公司內部的地位也與日俱升。特別是在后面他率軍奪取原屬于葡萄牙人的科欽要塞后,這廝竟然直接派出了“五月株”號武裝帆船直接前往聯合省,然后自豪地向公司的董事們宣布了他的勝利。
這是非常惹人忌諱的一步,因為在這個時候,任何前往聯合省本土的船只都必須經巴達維亞中轉,范戈恩斯此舉無疑是建立了一條直接航線,似有脫離巴達維亞方面管制的意味在里面,自然令當時的總督喬安馬特索爾科大為不滿,并直接向阿姆斯特丹方面告了狀,要求公司對范戈恩斯進行懲處。
公司裁決的結果令人大跌眼鏡,他們沒有任何懲罰范戈恩斯的舉措,相反將馬特索爾科直接免職,將其打發到了已被東岸人占領的開普敦殖民地去交涉,同時將范戈恩斯扶正為巴達維亞的總督,以免這個對東印度公司來說堪稱根本之地的殖民地出什么亂子。
之所以出現這種令人有些吃驚的結果,其實也和范戈恩斯極為出色的戰績以及壟斷肉桂生意后對公司董事們描繪的極為掙錢的前景有關,十七人委員會里的很多先生都被他的言辭打動了,因此最后決定任命他為新一任巴達維亞總督,可憐的馬特索爾科就此被人拋棄。
這會,里克勞夫范戈恩斯已經搬到巴達維亞居住一個多月了,總攬整個東印度群島大權的他分外快意,仿佛一切貿易和殖民活動都將在他的指導下順利進行,東印度公司的營業額將再度邁山一個新的臺階,股東們及自己的錢包將變得更加厚實。
唯一給范戈恩斯總督帶來不好印象的,大概就是來自南方新大陸的異教徒們悍然出兵,占領了公司經營多年的開普敦殖民地,一下子讓往返遠東和阿姆斯特丹的商船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維修點和補給點,航行的困難程度大增。
不過,開普敦殖民地實在是太遠了啊,遠到巴達維亞方面需要派出艦隊航行一個多月才能抵達那片海域,且沒有任何可以修理船只、補給物資的落腳點,與東岸人打起來毫無勝算。更何況東岸人殖民有個特點,那就是多數都是政府行為,因此他們的第二艦隊(荷蘭東印度公司對第二艦隊的實力還是有所了解的)乃至第一艦隊派出一些主力戰艦過來交戰的話,保不齊這些公司的寶貴財產都要丟在那里,因此還是謹慎點好。
范戈恩斯雖然狂傲、自大,但卻足夠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英格蘭人、葡萄牙人可以惹,但欺負背靠政府、有著大量援助的東岸人時,卻需要掂量掂量了,因為你首先需要明白你可能會面對的敵人的規模,然后才能做出決定。
“東岸人擁有的實力是不容小覷的。”沉默了一小會后,巴爾薩澤伯特說道:“他們的第二艦隊駐扎在新華夏島,擁有多艘頗具實力的專業戰艦,尤其是那艘雙甲板的戰列艦,在印度洋上僅次于我們的‘科內利斯范德林因夫人’號,甚至在航速和機動性上還猶有過之,這是必須引起我們注意的。而且即便我們能夠勝過他們的第二艦隊,但東岸人完全可以從更加強大的第一艦隊內抽調軍艦過來參戰,與這樣龐大的國家力量相比,東印度公司的實力就有些不足了。而且,總督閣下,讓我們這么一家公司與東岸這個國家對抗,我覺得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你說話很不客氣,巴爾薩澤。”范戈恩斯轉過身來,看了看他的老部下,又說道:“但你說的是對的。開普敦殖民地的失去雖然對公司是一個重要打擊,但考慮到占據那片土地的東岸人強大的實力,指望光靠我們巴達維亞方面的力量去收復失地是不現實的,這還需要本土方面多做努力,最后通過外交途徑進行交涉。現在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勃固的商站要重新恢復,需要投入不小的資源;東京的商站貿易額連年下滑,越南人對我們也不再恭敬,這需要想辦法扭轉局面;暹羅境內的外國商人或探險家現在是越來越多了,單單一個希臘人帕爾夫孔就給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更別說還有法國探險軍艦的窺視和覬覦,我們在暹羅的壓力空前巨大,這也需要投入資源去彌補。總之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啊,在這個時候,怎么可能冒著實力被嚴重削弱的風險去和東岸人爭開普敦呢,這是不現實的,至少對我們巴達維亞方面來說是不現實的。”
話說雖然范戈恩斯為東印度公司在香料貿易上取得了更大的優勢,但他本人在公司內部卻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貿易體系分子,一直鼓吹著公司不應該將目光只放在香料貿易上,而忽視其他方面的盈利可能,比如對公司越來越重要的寧波、日本、臺灣以及暹羅貿易,這些甚至已經占到了整個公司年利潤的三分之一左右。
但范戈恩斯認為這還有很大的潛力可以挖掘,尤其是寧波和暹羅兩方面,但目前看起來都受到了一定的挑戰。其中暹羅是因為出現了競爭對手,導致暹羅人不再依賴荷蘭東印度公司,繼而使得大城、六坤兩地商站的貿易收入銳減,蘇木、白蠟、毛皮等主要進口商品也時常斷貨,極大影響了兩地商站的運營;而寧波貿易就不提了,在東岸人悍然出兵占領了荷屬南非殖民地后,這個利潤豐厚的貿易究竟還能不能繼續存在,都是一個未知數呢,因此范戈恩斯總督感覺到很是憂愁,并思考著是否擴大在與“海盜國姓爺”鄭成功以及韃靼皇帝滿洲人之間的貿易規模,以彌補失去寧波貿易的損失,雖然這種損失的規模看起來似乎怎么樣都無法彌補得了了。
“但是說真的,里克勞夫,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從來不會胡說八道的,我堅持認為我們仍然應該試圖爭取一下寧波貿易,因為東岸人至今仍然沒有表示會斷絕與我們之間的生意。我聽亨德爾曼說,東岸人仍在急吼吼地向我們求購糧食,因為他們似乎在與滿洲皇帝的爭斗中吃了一個不小的虧,目前食品比較匱乏。因此,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下,也許東岸人并不拒絕與我們進行貿易呢?”巴爾薩澤伯特聳了聳肩,朝范戈恩斯說道:“東岸人離不開我們的貿易,不然他們生產的產業、生絲將找不到足夠的買家,只能在自己的國內市場銷售,而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也許你說得對,巴爾薩澤,但與海盜國姓爺和滿洲皇帝之間的貿易確實也要加強。我們現在太過依賴于東岸人供給的貨物了,這不好,非常不好,分散貿易才是我們應該做的正確事情。像綠茶這種商品,我們完全可以從福建購買武夷綠茶進行替代,而且清國境內還有很多茶葉、生絲與瓷器,高級毛皮亦有不少,我們應該大力收購,而不是坐視這些商品被英格蘭人和葡萄牙人搶走。我們以前與東岸人簽訂的協議固然給我們帶來了穩定的收入,但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束縛呢?”范戈恩斯總督說道:“我的意思,是盡快調整貿易結構,不要再被東岸人掌握主動權了。關于這一點,我會寫信給福爾摩薩島的雨果羅爾的,他會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你是總督,你說了算。”巴爾薩澤伯特無所謂地說道:“不過考慮到我們出售給清國的最主要商品就是步槍、火炮及其附屬設備,以及一些派遣到那邊的職業軍官,一旦我們加深與清國之間的貿易聯系,也許清國陸軍的實力會有一定程度的提高啊,這必然會給東岸人帶來更多的麻煩,間接報復了一下他們在開普敦所做下的惡事。啊,對了,自從上次幫助清國建造了一艘武裝帆船后,聽說清國主導貿易的官員急切地想要建造第二艘,并且請求我們增派一些優秀水手和炮手過去,幫助他們培訓船員,亨德爾曼已經和我提起過了,讓我手下的軍官們做好服務的準備,總督閣下,這該怎么辦?”
“完全滿足清國人的要求,以后無需再請示我,這種事情直接答應即可。”里克勞夫范戈恩斯立刻答道:“清國海軍與我們沒有任何利益沖突,相反確實牽制東岸人海上力量的絕佳武器,況且他們給的錢還足夠多,那么我們有什么理由拒絕呢?巴爾薩澤,經你這么一說,我現在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了。誠然,我們完全可以繼續與東岸人做著貿易——至少在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位紳士們拒絕我們這樣做之前如此——同時也可以加大與清國的貿易聯系,增強對他們的各種技術援助,提高他們海陸軍的實力。考慮到清國龐大的體量和眾多的人口,這種提高所帶來的戰斗力加成是非常明顯的,必將會給東岸人造成更大的麻煩,這樣我們既可以得到實惠,也能出一口惡氣,真是個不錯的法子。”
“我會讓人制定一份詳細的計劃的,同時祝福亨德爾曼和羅爾加緊施行,這對公司在中國大陸上的長遠利益也有好處。這么大的一個市場,不該被蠻橫兇殘的東岸人繼續把持!”范戈恩斯總督最后又說道。
(泊星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