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問全國哪里的非國民勞務工數量最多,那還是得數巴西一帶啊!”順化港碼頭區一家開設不過三四年的淮揚餐館內,代表東主前來碼頭“挑貨”的宣浩,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一位年輕后生的發言。
“看看這邊多少老林子、看看這邊多少農場、看看這邊多少種植園!”年輕后生左手端著酒杯,右手在面前揮舞來揮舞去,氣勢十足地說道:“可以說,這里是本土經濟最具活力的地區之一,不光本土很多剩余的資金涌入這里,就連荷蘭西印度公司、熱那亞共和國、托斯卡納公國的剩余資金都涌向了這里。啊,對了,現在又多了威尼西亞共和國,聽說剛剛有幾位威尼斯商人乘船抵達了首都,正在申請在順化港批地建立咖啡種植園。呵呵,你們看看,有這么多人都來順化地區投資,這里的非國民勞務工又怎么可能不多呢?”
“是啊,與這里比起來,咱們常年活動的納米布沙漠一帶真是太荒涼了、太落后了。”另一位年紀稍大些的男人也端起了酒杯,接茬道:“海藍港、鯨灣港一帶,人口既少,物資也很匱乏,消遣娛樂的更是一概無有,確實無法與這邊比。說難聽點,那里只是我等掙錢的地方,要不是漁業資源豐富、海豹成群結隊的話,誰樂意去那里啊?等我再好好掙幾年錢,就把船和公司留給底下那幫小子們,自己退了股拿了錢回羅洽老家養老了。”
話說納米布沙漠一帶如今幾乎成了東岸漁民、漁業商人、皮革商人、獸脂商人的樂園了。大概是因為土地荒漠嚴重的緣故,無論是英國人、葡萄牙人、荷蘭人還是其他什么殖民者,都對這塊面積遼闊的干旱土地沒有絲毫興趣。畢竟這個星球上還有大把土壤肥沃、氣候適宜的土地等著他們去占領、去殖民呢,何必擠在這么一塊貧瘠干旱的沙漠上呢?
于是乎,納米布沙漠(從東岸人開采鉆石的橙河河畔到北面安哥拉葡萄牙人的領地之間)就成了東岸人專屬的殖民地了。這里有大量前來尋找鉆石的“淘金者”,有被豐富漁業資源吸引而來的捕魚者,有捕殺海獸獵取獸脂和毛皮的捕獵者,當然也少不了收購上述特產的商人了,比如從河中地區前來收購獸脂(部分食用、部分做肥皂)、皮革的商人。
總之,在納米布沙漠沿海東岸人僅有的兩個自發形成的定居點海藍、鯨灣兩港內,除少數放牧牛羊、種植蔬菜的農夫外,多的就是這類無法無天、追逐財富的人了。這些人要么來自于本土,要么來自于河中地區,一個共同特征就是,只把納米布沙漠一帶當做發財的地方,而不是定居地點,發了財終究還是要回到家鄉去的,一如這幾位正在喝酒聊天的兄弟伙。
“贊叔,你什么個打算呢?我現在是聞到船上的魚腥氣都有些想吐了,有些時候就想上岸過個安穩的生活。當初跟我們一同前往納米布沙漠近海從事捕魚業的老伙計們,現在還剩下多少?沒幾個了!遇到暴風雨死的、被海盜抓走死的、得急病死的、打架斗毆死的,能順順利利拿著大筆錢回家養老的人,真的不多。我們算是運氣不錯了,現在還全須全尾的,掙了錢見好就收是真的。”最先說話的那位年輕后生將目光轉向了坐在八仙桌最里面的一位中年人,問道:“其實要不是贊叔你年紀大了,這次上頭在順化地區組建全新的忠國軍,就是一次不錯的機會啊。贊叔,你不是一直對軍旅生涯念念不忘么,這次的機會真是可惜了。”
“可惜個屁,西門!你吹多了海風被吹傻了吧?忠國軍是什么部隊,咱們這里稍微老點資格的人都知道,那也能叫部隊?和烏合之眾有什么區別!再說了,這次忠國軍的對手是誰?法國人啊!縱橫歐陸快三十年,幾乎無有敵手的法蘭西陸軍啊!人家隨隨便便就能動員二十萬以上的軍隊,你怕不怕?就憑忠國軍那些歪瓜裂棗,怕不是一戰就潰了,還打個屁仗喲。你沒看到嗎,西印度公司的科內利斯先生,曾經去城外臨時軍營內參觀過一次忠國軍的訓練,回來后就一直黑著個臉,那意思很明顯是不滿意啊!”年紀稍大些的年輕人撇了撇嘴,看著那個年輕后生,不屑地說道:“咱們贊叔現在也是薄有身家的人了,怎么可能攙和到這種破事中去?如果是在本土打打土著還好說,眼下這可是要到歐洲去和法國人打正面,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么干吧?法國人是那么好惹的么,稀里糊涂送了命就不值當了。要我說,還是之前我們談起的事情比較靠譜,那就是退了股到順化地區來開辦種植園。雖然不可能一夜暴富,但總是細水長流的穩當生意,比起咱們在大西洋上追逐鱈魚的日子要穩定多了,對吧?”
坐在旁邊桌子上吃著燒鵝的宣浩聽了也暗自點頭。話說對于上級決定在順化地區組建忠國軍的事情,他宣某人可是深惡痛絕啊。原因無他,主要還是有太多的苦哈哈們離開了各自工作著的伐木營地、木材加工場、農場、種植園、磚窯場,轉而去附近的募兵點尋求報名參加忠國軍的機會。直白點說,就是他們覺得去戰場上打仗搏殺,也比在令人談之色變的熱帶叢林里工作要強,尤其是這些地方絕大部分還是蠻荒之地的情況下,這太容易吞噬生命及損害人的健康了,甚至不比戰場要差多少。
但對像宣告的東主這類企業家來說,好不容易忽悠來的非國民勞務工跑了去當兵了,這總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郁悶的事情,因為沒人干活了呀!尤其是他們這些人平時多半對待旗下勞務工還很苛刻,拖欠工資、用實物支付工資的違規現象比比皆是,勞務工們早就對他們不滿很久了。這次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跳出合同、脫離苦海,他們哪還有什么不樂意的呢?故即便知道很可能要去歐洲與法國人交手,但仍然有著大量的非國民勞務工毅然報名,決定碰碰自己的運氣。
宣浩這次來順化港,除了例行進一些貨物外——供伐木營地和木材加工廠內工人和家屬日常消耗的生活用品——更主要的是看看碼頭上幾大勞務公司的辦公室內有沒有多余的勞務工可雇傭,這是東主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
只不過事情看起來不是很順利,如今隨著俄國移民路途的斷絕、愛爾蘭和意大利移民的日漸稀少,全國各地都開始慢慢缺干臟活累活粗活的勞務工了,但凡市場上出現一些新面孔,基本都會被一搶而空。東岸這個高速發展的國家,一方面大量勞動力被人為的政策束縛在了土地上,一方面市場卻又對勞動力極為渴求,這個矛盾使得非國民勞務工多年來一直非常吃香,漸漸成為了一門穩定的大生意,但現在生意很顯然有些做不成了!
“開辦種植園,我當然是支持的,要不然當初你們向我問計時也不會同意了。而且我在官面上也有些關系,這申請地皮、特許牌照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小朱你老爺子在羅洽縣也是一號人物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很多,能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采購到建筑用材、勞動工具、役畜、糧食、布匹、藥物等必需品。只是光有這些還不夠,咱們還缺少人啊!說白了,是缺少可以接受低工資的非國民勞務工啊!這從哪里弄去?”中年男人將酒杯重重地頓在巴拉那松木板制成的桌子上,嘆息著說道:“你們也看到了,這人力市場上的勞動力本就日漸稀少,已經很久沒有船只運人過來了。這會禍不單行,又趕上國家要在順化組建忠國軍,跟法國人干仗,這又極大加劇了市面上勞動力的緊張程度,我們能怎么辦?總不能光靠雇傭本國國民開辦種植園吧,先不說能不能雇傭到,單這成本也將使我們的產品毫無競爭力,真是可惜!”
這說的是實情,一時間幾人都無話可說,只有無奈的嘆氣聲。宣浩聽了也有些蛋疼,心里對東主安排的在順化港勞動力市場招募32名非國民以補足林場、板材廠員工缺額的事情,頓時不再抱什么大的期望了。
窗外的碼頭邊這是響起了一陣口令聲,正在吃酒聊天的眾人循聲向窗外望去,只見一艘久違的運送非國民的商船剛剛靠港,數百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男女女依次下了船,然后進入了旁邊一墻之隔的檢疫所內,準備接受為期十五天的隔離檢疫,順便學些規矩。
這些人的突然到來令宣浩等人一時間有些振奮,覺得困擾自己許久的勞動力問題似乎可以解決了,但很快他們便又失望了。一輛車廂外繪著東岸建筑材料公司標志圖案的馬車,幾乎也在同一時間駛入了隔壁的檢疫營地內,看樣子是去洽談并辦理一應手續的。
這個認知使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些新來的非國民估計是沒他們的份了,因為他們很顯然都已經是“國家的人”,沒別人的份了。要知道,能與巨無霸企業東岸建筑材料公司搶勞動力的人,那得有多么通天的背景才行啊,而在座的這些人很顯然沒有。
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后,幾人對視一眼,都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里開始盤算著:今年年底各縣的政治協商會議召開的時候,他們一定要攛掇本鄉或本行業的代表在會上建言,由國家出面加大對非國民勞務工的引進力度,為此哪怕多交些錢也無所謂,一定要保證人力充足。至于說讓國家改變大政方針,取消新來的東方移民的國民待遇,讓他們從非國民做起(這樣每年可以釋放高達六萬多人的勞動力,一下子解決了絕大部分問題),對不起,這些人暫時還沒這么膽子,無他,怕被陸軍的人打黑槍!
而就在宣浩等人為勞動力不足長吁短嘆的時候,不遠處的順化城郊軍營內,已經募集到了七百多人的忠國軍官兵們正在進行著恢復性訓練。陸軍部只派了一位年輕的少尉參謀過來擔任訓練官,顯然是沒把這些人太當一回事,這就難怪當初荷蘭西印度公司的代表科內利斯看了后大失所望,并匆忙前往東方港給荷蘭大使希羅尼穆斯·范貝弗寧赫打小報告了——當時此君來順化港洽談一筆黑奴業務,出發前就得到了授權,前來查看據說要出征的部隊之一忠國軍步兵營的訓練狀況,結果一看頓時就無語了,這不就是舊大陸很多沒有常備軍的國家臨時募集的軍隊的常態么?乞丐、流氓、破產商人、農奴充斥其間,在軍官皮鞭和軍棍的狠狠操練下勉強懂得了一點紀律,然后上了戰場成了居民們人人畏懼的蝗蟲軍隊,沒有榮譽感、沒有使命感、沒有責任感,這樣的軍隊毫無疑問是打不了硬仗、苦仗的,戰斗力連德意志、瑞士的雇傭軍都比不上,因此科內利斯第一時間將去匯報大使先生了。
不過范貝弗寧赫先生可能注定要失望了。因為在陸軍系統不間斷地攛掇下,現在執委會內部也有些思想混亂了,一些執委確實覺得沒必要派遣齊裝滿員、訓練經久的46個混成營前往聯合省作戰,因為一旦損失了的話,東岸陸軍的脊梁可能也就被壓垮了,沒個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恢復不過來。
基于這種考慮,一些執委也就默認了陸軍的小動作,打算派遣一些雜牌炮灰部隊前往聯合省,替換掉部分原本打算出征的正規軍,以降低風險,而且他們也做好了荷蘭人為此前來責難的準備,并算準了只要有一兩個正規營頭壓陣,荷蘭人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就這樣,忠國軍、保國軍(目前在交河港整訓)兩支員額定在兩千人左右的軍隊就迅速組建了起來,并馬上就要轉場到東屬佛得角群島一帶進行進一步訓練。畢竟那里離歐洲近一些,一旦有事的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馳援聯合省,雖然多半他們去了也沒什么大用,但總要做些姿態出來給荷蘭金主們看看吧——按照與荷蘭大使范貝弗寧赫最新達成的協議,從下個月(7月份)起,就將由荷蘭人為忠國軍和保國軍支付費用了,經雙方反復討價還價后確認為每月一次性支付六萬盾的費用,比起正規軍每營每月九萬盾的費用那是跌價了起碼一半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