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不具備在極北的嚴寒中生活的本性,同時也不具備在熱帶的酷熱中工作的熱情。與我前面旅行過的潘帕平原相比,新華夏島西部的氣候真是嚴酷多了。在散布著牧草、野花、牛群的潘帕平原上,天空霞光四射,田野極為肥沃,蕎麥花鋪滿大地。碧綠的草地間,成熟的麥子一片金黃,地形平穩地層層往上延伸,猶如風平浪靜時海洋的波浪。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人的心里一開始便充滿了喜悅。但在新華夏島西部,我們看到了什么?每天長時間的毒辣陽光照射、干燥炎熱的空氣、奇妙的紅色的土壤!尤其在棉河縣這一片,有著大量的山峰和谷地,山峰似乎都是由大量水流構成的、陡峭的、被水沖刷的斜面和一堆堆被水沖得四散的石塊構成的,極為難看…”
坐在一顆高大筆直的猴面包樹下的孫悟本一邊翻看著自己的采訪記錄,一邊仍在不停地擦汗。現在這個季節,據說還處在旱季(涼季)的末端呢,就已經這么煩人了,要是再等兩三個月,進入雨季(熱季)最那會時,又該是一個什么樣的體驗?孫悟本覺得,自己還是盡快搞定采訪吧,爭取在雨季到來之間搭乘移民船返回本土。
作為《真理報》主編、作為東岸第一大報的最高領導,孫悟本不可能一輩子都蹲在東方縣的辦公室內做新聞。事實上,為了給旗下員工們做出表率,為了激勵他們與《生意人報》進行更激烈競爭的斗志,孫悟本決定親自搞一個大新聞,那就是“建國者登陸四十年成就展”,而他選擇的第一站就是華夏東岸共和國第一大海外殖民地新華夏島。
在新華夏島,孫悟本帶著一幫屬下采訪了新華縣的木材加工及造船產業、橡膠種植基地,采訪了塔城縣的煤炭產業基地及咖啡、劍麻種植園,采訪了著名的貝島制糖廠及鄰近的甘蔗、香草種植園。到了最后,他又輾轉來到了西面的大慶盆地一帶,重點采訪這里的棉花種植基地,即位于棉河兩岸的面積遼闊的棉花種植園——其實在更北面的新萊河一帶,近幾年來也開辟出了大片新的棉花種植園,但受限于交通運輸的劣勢,規模沒有這邊大,因此孫悟本不打算去那邊看了,準備在棉河縣這邊采訪完后就直接回國。
其實,說到新萊河那邊交通條件差,但在新華夏島西海岸這片,除了西北端有一些良港(其實也就龍蝦港、寧國港兩地)之外,大部分海岸線附近要么淤塞難行(陸地上沖刷下來大量泥土)、要么暗礁密布,又能有幾個難得出手的良港?找來找去,也就當初荷蘭人挑中并作為商站出海口的圖萊爾港罷了,也就是東岸人手里的棉河港。
棉河港地處棉河入海口附近,港口開闊,雖稱不上多風平浪靜,但也絕對不是什么狂風大浪會經常光顧的地方,基本能夠算得上是一處良好的船只錨泊地了。再加上這一片近海水下沒有其他地方常見的珊瑚礁(這在西海岸大多數地方都很常見,嚴重限制了水深),足夠吃水深度達五米左右的船只進出(事實上東岸目前的貨船吃水深度一般也就在2535米罷了),因此棉河港成為了西海岸棉花、皮革、農產品(多為旱作農業,出口西瓜、芝麻、花生等)、牲畜出口的主力輸出港。
這個主力輸出港的意思不光是說棉河縣一帶的物資都從這里進出,就連北面盆地腹心地帶的新萊鄉、新登鄉、曼扎鄉(位于后世曼扎小鎮附近)、新興鄉(位于后世安卡祖阿布小城附近)、萊曲鄉(位于后世貝魯魯哈小城附近)、芝麻鄉(位于后世安塔尼米埃瓦小城附近)、駝峰鄉(位于后世安吉利盧阿卡小城附近)等定居點的貨物,也大多從這里進出,蓋因這里是唯一能夠通航大船的地方,優勢相當明顯。
不過,這么多定居點、這么多的商品,但占據絕大部分出口份額的卻仍然是棉花這樣一種被稱做“白色黃金”的東西。關于這一點,孫悟本在來之前就已經有了相當透徹的了解了,即新華夏島目前已經成了華夏東岸共和國最主要的棉花來源地了,其產量和成本近些年來優勢愈發明顯,已經使得本土一些棉花種植產區的利潤嚴重下滑,漸趨變得無利可圖,相信若不是紡織工業總局考慮到原材料來源不能過于單一的因素,提高了對本土棉農的收購價的話,新華夏棉花早就將其競爭垮了,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如今能和新華夏棉花稍稍比劃兩下的,無疑就是成本更低的巴西、秘魯和加勒比(包括新西班牙)棉花了。那些白人種植園對奴隸的壓榨更為可怕,因此成本比起新華夏島來甚至還低上不少,再加上距離上的優勢,相信若不是有著進口關稅的保護的話,新華夏島的棉花也未必競爭得過它們——當然執委會也不是傻子,維持棉花來源多元化一直是他們所努力追求的完美狀態。
“主編,時間差不多了,該出發了。”一名年輕的記者從猴面包樹樹干內取了一些水,然后討好似的遞到了孫悟本的面前,說道。
“嗯,那就出發吧。”孫悟本合上筆記,接過水壺痛飲了一番,然后便返身上了一頭驢子,招呼著隊伍繼續向前進發。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大群赤著上身的黑人勞務工正在監控的鞭策下,冒著頭頂的烈日,用盡全身力氣平整著路基。那是斷斷續續修建了很多年的大慶鐵路的路基,在經歷了種種不順和拖延之后,大慶鐵路現在的通車里程已經相當可觀了——孫悟本雖然沒拿到最新的數據,但他估計至少已經通車六成以上——之所以取得如此之快的進展,主要還是由于大慶盆地棉花種植產業、旱作農業、畜牧業的大發展,產生了對交通運輸的極大需求。
另外一方面,負責整個新華夏島鐵路修建事宜的新華夏鐵路公司(以下簡稱“新鐵公司”)在融資方面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這是大慶鐵路的修建進度驟然加快的最直接原因所在。據孫悟本了解,新鐵公司在數年前接受了新華夏開拓隊、國家鐵道總局、南鐵公司、中鐵公司的大筆注資,股權結構進行了重新調整,此外還吸收了一些社會閑散資本,資金實力大大增強,從此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
孫悟本在新登鄉那里見過新鐵公司總經理馬小玲,對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的印象非常深刻。這個背景深厚的二代(其父馬萬鵬是執委會九位執委之一)官員精力旺盛、思維敏捷,談吐之間一派咄咄逼人的派頭,常常噎得別人下不來臺。而且或許是身為女人的因素,性格要強的她做事比一般男人還要雷厲風行,經常突擊檢查旗下工程隊、路段的工作,并對鐵路修建的精度一再提出更高的要求,頗令人有無所適從之感。
現在,在大慶鐵路的修建走上正軌,并慢慢看到全線貫通的希望之后,馬小玲又散發五次地往新華港跑,極力勸說開拓隊隊長黃儀往新鐵公司二次注資,完成塔東鐵路的勘測與修建(該鐵路起點為阿勞特拉湖,終點為塔城港,阿勞特拉湖是后世馬達加斯加極負盛名的稻米、木材和水產品產地)。只不過,注資新鐵公司牽涉到股權比例的變更,這事不是新華夏開拓隊一家能夠做主的,必須取得上級有關部門的批準。再者,現在修建大慶鐵路就已經讓新華夏開拓隊背負上了巨額債務了(在西湖債券交易市場發行了一百萬元十年期債券,以新華夏島關稅做抵押),短時間內再來一個塔東鐵路,任誰也受不了啊,因此黃儀干脆利落地拒絕了馬小玲的蠱惑,讓其別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先弄好大慶鐵路再說。
修建大慶鐵路的勞工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即使用掠取的本島原住民作為筑路工人,來承擔繁重的勞役,同時減少修建鐵路的巨額開支。當然了,隨著東岸人在東非海岸活動的加劇,來自斯瓦西里海岸的黑人多年來也在一直被引入新華夏島,并廣泛存在于種植園、伐木場、農場、建筑隊等一系列場合,為新華夏島的建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比如這會,孫悟本等人見到的大慶鐵路的修建工地上,就存在著大量的黑人勞務工,且最長的都已經工作三年了(也算是命大,居然能活三年…)。不過,由于新華夏開拓隊隊長黃儀這人與上一任馬萬鵬不同,不怎么喜歡黑人,因此這些年本島黑人數量的增長勢頭有所下降,大量服役期到了的黑人被裝船送到了北美,交由自由邦王國安置,以充實他們的實力,以便更好地生產及對抗敵人。
至于說黑人增長勢頭減緩后本島巨大的人力缺口怎么彌補,黃儀這廝想來想去,也只有繼續搜捕土著一途。更準確地說,滅掉默納伯王國的時機已經成熟!這個僻處于北部叢林之中,與森林民族、貝齊米薩拉卡人爭斗了很多年的土著王國,目前國力已經大不如前,是時候將其一鍋端了——這不存在任何難度,因為之前以薩卡拉瓦王國尚未分裂之前的鼎盛狀態,尚不能與東岸人抗震,遑論這會已經勢衰力弱的小小的博依拉王國?據悉,之前一直在義成地區整訓的毛君、湯墨羽等陸軍軍官,已經在等待船只過來了,針對默納伯王國及北部其他松散部落的戰爭,已經一觸即發。
1670年11月1日,孫悟本等人一路南行,花了好幾天時間后,終于抵達了棉河北岸。在這幾天時間內,他們可真是遭了大罪了,一向萬里無云的天空突然間就烏云四合,云層在空中飛馳,一層厚似一層,閃電將所有的花朵擊落在短草地上,雷聲隆隆、暴風陣陣,黃豆般大小的雨滴劈頭蓋臉地打在人身上,以至于連幾十米外的房子都看不大清楚了,這似乎預示著雨季即將到來。
即便以孫悟本這種自認比較能吃苦的人目光看來,新華夏島西部的暴風雨也是非常令人討厭的。因為當他們在路上因為暴雨而受阻的時候,過了半個小時,天空重又晴朗了,而當他們再度上路時,暴雨再次來臨——一天之中身上的衣服三次被雨淋了個通透,然后又被烈日三度曬干,也是沒誰了,只能悻悻地咒罵兩句這鬼地方的鬼氣候。
而當他們抵達棉河鎮的時候,這個擁有一萬多人口的港口城市正在進行著緊張的物資運輸工作。大量駝峰牛和山羊從北方被牧民驅趕而來,然后統一被陸軍方面的采購經理安排裝船,打算運到北方的寧國港一帶去宰殺、腌制,以充作軍需品。
此外,很多居住在附近的島嶼八旗也被緊急動員了起來,每家每戶都要抽一丁出來,到北方去為東岸老爺打生打死。孫悟本看到,這些島嶼八旗旗民們的生活無疑是極為貧窮的——一個住在棉河岸邊的七口之家,只分到了一小塊貧瘠的份地,其中兩個成年勞動力即便日以繼夜地忙活,也無法避免孩子們挨餓,甚至有時要一連餓上兩天沒有飯吃,土地產出的不足和賦稅的沉重是主因——因此發動對外戰爭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一件不壞的事情,因為如果順利的話,他們可以通過掠奪戰利品來補貼家用,而這也是他們在戰場上得以維持較高士氣的原因所在,還不都是為了家人!
“新華夏島在打下默納伯王國之后,再花個五年時間好好清理一下分散的土著部落,差不多整個北方就平定了。再往后,如果還要人力的話,怕是也只能朝中央高原上的麥利那人想辦法了吧。高原上氣候涼爽,物產豐富,麥利那人的農業技術也最高,因此人口還是相當稠密的,這可是一個寶庫啊。”站在碼頭上的孫悟本,抽著煙悠然想道。孤獨麥客說過年家中事務繁多,更新不穩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