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1年5月27日,晴,詹姆斯敦。
這座由弗吉尼亞公司于1607年建立的殖民城市,至今已經經歷了四十余年的風風雨雨,幾乎已經成了英格蘭在北美最成功的殖民地典范。在最初的幾年內,這座城市的殖民者們一直生活在饑餓、疾病(工作太累,天氣太熱)以及波瓦坦印第安人的頻繁襲擊之中。在那段時間內,詹姆斯敦幾次頻臨毀滅,但幸好都挺了過來,并在得到1611年弗吉尼亞公司的增援后,英國殖民者們終于擊敗了波瓦坦人,使得他們于1614年簽署了和平協議。
1618年,煙草種植被引入了弗吉尼亞,這一意外成功使得這個殖民地迅速繁榮發展了起來。與英國本土以及西歐其他國家的煙草貿易,令涌入整個弗吉尼亞殖民地的英國移民和商人越來越多,以至于在1644年的時候,弗吉尼亞殖民地的英國人已經突破了八千。而在1646年擊敗波瓦坦聯盟的印第安人,并使其再不成為一個威脅后,弗吉尼亞的英國人的數量更是與日俱增。厭倦了國內連綿戰爭的農夫、受到宗教壓迫的清教徒、不堪戰爭雙方勒索的商人,紛紛涌入被有心人宣傳為“極度富饒”的弗吉尼亞,使得這塊英屬殖民地的發展從此走上了快車道。
不過在這些積極的因素之外,也不是沒有一些消極的東西。比如。現在都1651年了,但弗吉尼亞(甚至包括整個切薩皮克灣地區)煙草運輸、銷售的大部分利潤都控制在荷蘭商人手里。他們趁著英國內戰的機會楔入了這個市場,當時英國的議會軍與王軍正在慘烈廝殺。雙方都對發展商業沒什么興趣,甚至就連很多船只都被雙方征用,這無疑使得英國商人與運輸船抵達詹姆斯敦港口的次數日益減少,導致弗吉尼亞煙草種植園主的利益受損,而這,顯然為荷蘭人的介入提供了天賜良機。
在上個十年里,雖然整個弗吉尼亞殖民地的英國人大部分都牢牢信奉著重商主義。但在面臨著生存與饑餓威脅的時候,這些種植園主們依然不得不接受荷蘭人的出價。將煙草出售給他們以獲取利潤,同時也從荷蘭人那里購入舊大陸的工業品、奴隸以及委托他們從舊大陸幫忙運輸的契約奴,否則他們在弗吉尼亞殖民地便會很難堅持下去。其實,在整個40年代。不光是切薩皮克灣附近的殖民地,包括新英格蘭地區的很多殖民地都通過立法放松了對荷蘭商船入境的限制,因為這關乎他們整個殖民地是否能夠發展壯大下去。
當然了,我們也都很清楚,荷蘭西印度公司從上到下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們就是群極度追求利潤的吸血鬼。英國殖民地的對外貿易被他們把持了,那些英國佬們自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煙草既然賣給了荷蘭人,那么這其中的貿易收入自然也和英國商人們沒關系了;另外,從舊大陸運輸工業品和奴隸到殖民地銷售的收入以及在兩地間的貨運收入也沒有了。
最后。所有的這些收入損失最終都會反應到英國政府財政收入的減少上面,因為政府的收入來源很大一部分來自這些由國家支持著的大商人,他們沒錢了。對政府的資助自然也就少了。此外,英國政府同樣也損失了煙草及工業品通過本土港口時的進出口關稅,蓋因無論是舊大陸的工業品銷往美洲大陸,還是美洲殖民地的特產運回舊大陸,按照規定都必須在倫敦、布里斯托爾、利物浦等港口繳納進口或出口關稅。如今這些生意被荷蘭商船一包辦,英國政府自然是一根毛也撈不著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如何能不讓舊大陸的英國政府高層們憤怒不已?
“荷蘭船長們從不在英國采購商品。他們只會在阿姆斯特丹、鹿特丹、代爾夫特甚至北德意志采購各類殖民地急需的手工制品,這讓英格蘭的工業大受打擊。我叔叔在布里斯托爾開設了一家紡織作坊,自從荷蘭人包辦了弗吉尼亞和新英格蘭的貿易后,他的收入便大為減少,有次他喝醉了,曾經朝著我直嚷嚷,說不管議會和王黨哪個贏,只要有人愿意干掉荷蘭人,替他們搶回在北美的優勢商業地位,那么他愿意為此捐獻四分之一的家產…”詹姆斯敦碼頭酒館內,來自新英格蘭的喬治漢普頓先生一邊喝著由荷蘭商人運來的法國葡萄酒,一邊朝新近被派往歐洲擔任莫三助手的高文剛說道。
高文剛是外交及對外貿易元老高摩的長子,從小接受了他父親親自監督的嚴格教育,通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意大利語等多門語言,目前還在學習土耳其語,同時也對經濟、貿易和外交有一些了解,可謂是博學多才。這次被派往歐洲,前期擔任莫三助手,后面可能就要外放商站實習了,以為將來主持某個方面的工作積累寶貴的經驗。
他此次是乘坐一艘東岸船只抵達詹姆斯敦的。這艘從東方港出發的笛型運輸船隸屬于南海運輸公司,在悄悄地往多巴哥島附近海域運輸了一批補給物資后,又順著季風與洋流駛進了切薩皮克灣的詹姆斯敦,對在航行途中被大風吹斷的一根桅桿進行修理,同時也順便保養一下船底。多虧英國人十年前就放寬了外國船只的入港限制,這才使得這艘笛型船能夠得到及時的修理與維護。
而在碼頭酒館小憩時,高文剛本人卻又遇到了來自新英格蘭、以前和高文剛有過幾面之緣的喬治漢普頓先生。這位先生與他的好友約翰希爾在弗吉尼亞也有著棉花、煙草種植園,因此這個季節出現在這里很正常。喬治漢普頓先生顯然對荷蘭人沒什么好感,以至于剛剛在港口內看到一連兩艘重載的荷蘭運輸船靠岸,立刻就忍不住向高文剛抱怨了起來。
高文剛對漢普頓先生的抱怨笑了笑,沒說什么,但心里卻幽幽地說了一句:荷蘭西印度公司如今也采購了不少東岸工業品銷往北美大陸啊,站在東岸的立場上來看,荷蘭人真是不折不扣的好朋友、好伙伴——但這話卻不能對著這位有些微醺的英格蘭人說。
“呵呵,是嗎,荷蘭人可真是夠令人討厭的。他們在東岸,也總是對每個商品都挑挑揀揀,不斷議。有時候攝于他們在商業渠道上的優勢,我國的商人或企業也會向他們妥協,以便能夠銷售更多的商品出去,這里面荷蘭人賺大了。”順著漢普頓的話頭說了一段后,高文剛又話鋒一轉,用一種旁敲側擊的方式小心地問道:“漢普頓先生,我聽說因為荷蘭佬的緣故,貴國有大量的海員面臨著失業的窘境——或者說他們已經失業了好一陣子了,那么,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是否有人愿意去東岸工作。對于有經驗的海員,我們華夏東岸共和國從不吝嗇給予他們最好的待遇。當然了,我們也會為此支付您一些費用…”
“趁早別打這個主意了,高…”喬治漢普頓瞄了一眼高文剛,用一種復雜的語氣說道:“我和你的父親打過多次交道,我很清楚你們的目的。在以前,也許我會很樂意幫你介紹一些這樣的水手,這些小伙子們都跑過遠洋,很多都有著豐富的海上經驗,但生活上面普遍不是很如意,這本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但現在情況變了…”
“是的,情況變了!”說到這里,喬治漢普頓的情緒突然之間高了一些,只見他輕輕搖晃著北德意志出產的玻璃杯,用一種略帶神秘的語氣說道:“聽說倫敦的一些大人物們自從好幾個月以前就在熱烈討論著制定一項新的貿易條例,并著手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具體的條款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了,那就是從今以后,荷蘭人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因為大人物們一直在醞釀著從荷蘭人手里奪回外溢的經濟利權,而議會和政府高層也對此持支持態度——如今政府的財政狀況實在是太過于糟糕了,必須尋求新的財政來源,否則會漸漸維持不下去的。”
“到了那時候,也許只有英格蘭的船只才被允許裝載貨物來往于本土與北美殖民地之間了,讓那些該死的荷蘭佬見鬼去吧!他們一直在吸吮著我們的血液,英格蘭近海的絕大部分鯡魚都被荷蘭人捕去了,他們較大的捕魚船甚至也在撞擊著我國漁民的小船,為此每年都會釀出幾起漁民溺亡的慘劇。我們為什么就連吃英國水域出產的鯡魚都要向荷蘭人付錢?為什么我們出口的每一匹棉布都要先運到荷蘭去?為什么切薩皮克與新英格蘭的對外貿易全被荷蘭人把控了?真是荒唐,詹姆斯敦的居民想買一匹故鄉的呢布卻發現市場上到處都是荷蘭貨!這真是糟透了!這種狀況必須得到改變,否則英國是沒有未來的!英格蘭崛起的第一步,首先就是打破荷蘭人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枷鎖!”
高文剛對漢普頓先生的話默然無語,他從里面聞到了一絲戰爭的味道,這促使他不愿意再在這待下去了。6月2日,維修保養完畢的東岸商船,頗不容易地從荷蘭人的手指縫里買到了一點煙草——托漢普頓先生的福,然后迅速拔錨,離開了詹姆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