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四匹馬拉著的重型軌道貨車帶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緩緩停在了鐵軌上。幾名士兵從車廂外跳了下去,然后陸軍第103連連長龍旭整理了下儀容,踏著士兵們擺放好的踏板下了車。
這里是峽谷堡,位于西嶺東側邊緣地帶的一座年輕的城鎮。鐵路站與不遠處的城堡正在進行著緊張的施工,首都地區的建筑材料公司日夜不停地將大批建材生產出來,然后通過水路運輸至下伊河堡碼頭,然后又通過馬車或重型軌道貨車運到峽谷堡來。
工地上活躍著大約上千名南非勞務工、九百多名雇傭工人以及五百余名勞改營的中南歐籍強制勞動犯人,總人數將近兩千五百人。在他們的努力下,各項工作都進行得比較快,尤其是峽谷堡的城墻,這座周長不超過一千米的小型城堡目前已經完工了一半以上,預計今年年底之前將會徹底完工。
這兩千五百人中,來自南非的一千人是不用付任何報酬的。他們來東岸相當于給宗主國服勞役,只不過這個勞役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而已。當然他們自己也不是很吃虧,只要他們按時服完這三年勞役,那么他們就將從此脫去奴隸身份,成為南非八旗中上六旗的自由民,同時還將得到一筆遣散費。這個待遇對他們來說算不得多么壞,因此雖然工作很苦、很危險,但他們依舊愿意干下去,直到被送回南非獲得自由。
九百多名雇傭工人則來源復雜,部分是本地的居民,大約為四五百人;另外還有一些被高額工資和相對良好的生活條件吸引而來的查魯亞人、瓜拉尼人,大約有一百多人;最后還有三百多名非法入境的流浪漢,主要是中南歐人。除了打零工的本地居民能獲得日薪一角五分的待遇外,其他人都只能獲得五分錢的日薪——因為他們無法提供合法的身份證明。
身份證明這種東西比較復雜,上面除了列明人的姓名(最多四個漢字)、年齡、性別、居住地、外貌描述等幾個基本要素外,還需要有居住地村長、民兵主任、鄉長簽字蓋章。這些身份證明都有一定的期限。到期就要更換,否則過期后就會遇到很多的麻煩。比如,你找工作就絕不能拿著過期身份證明,那樣明白無誤地會被拒絕的。
這些外來者中好一點的。比如那些查魯亞人還有人幫他們弄了個短期臨時身份證明,這可以讓他們多拿到一點福利,比如工程竣工獎什么的。但那些中南歐流浪漢們就沒這么幸運了,他們連臨時身份證明都沒有,是徹徹底底的黑戶,只能按日拿錢,做一天算一天。
龍旭在一個排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的簇擁下向正在修造中的城墻走去,沿路上一些正在挖地下排水溝的勞改營流浪漢們立刻恭敬地讓在一邊,他們將頭上的帽子脫了下來,然后把腰彎得極低。似乎不這樣不足以表示他們的恭敬之意。
龍旭仔細看去,這些人都光著上身,有的人甚至連下身都沒有衣物,而是在腰間圍著一段破布片。現在已經是仲秋了,即使是白天氣溫往往也不超過十五度。而他們又正在進行繁重的體力勞動,渾身都是汗,這樣無疑會加大他們得病的幾率。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那種健康的紅潤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營養不良的癥狀。看得出來他們來到東岸還沒幾天,身體狀況仍然較差,需要一段時間的營養補充。
“他們為什么不穿衣服,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得病嗎?”龍旭一邊看著遠處仍在充滿積水的排水溝里排水的勞改犯人。說道:“重癥感冒、傷寒、風濕癥、水腫哪個都會要了他們的命。他們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沒人能夠回答他的話。良久之后,才有一名負責看管這些勞改犯的內務部警察站出來說道:“長官,事實上沒人虐待他們,是他們自己不愿意穿。他們舍不得扔掉原來的那些破麻布衣服,更舍不得穿上我們發下來的結實、舒適的牛仔布工作服,所以他們寧愿光著身子干活。因為這個天氣對他們來說還沒那么難以忍受。”
龍旭聽了后默默點了點頭,然后在這些勞改犯人們工作的地點巡視了一圈,所到之處這些流浪漢們無不恭敬地彎腰致敬,溫馴得就像一群小綿羊。他們很多人光著腳、赤著膊,也許這種情況在歐洲尤其是中東歐地區很常見。因為當地的生產力水平低下,和農奴別無二致的農民們日常本來就是這么生活的。人民麻木、溫馴、愚昧,中世紀的殘余因子在他們身上顯得到處都是,但他們在如今的華夏東岸共和國內卻是如此的刺眼,讓龍旭看了感慨不已。
在這里挖水溝的勞改犯起碼有一百人,但負責監督他們干活的內務部警察卻只有區區五人,這不得不令人感嘆這些中南歐人真是太好管理了。也許是他們已經流浪夠了、累了,不想再繼續逃跑流浪了,也許只是他們單純地滿足于現在的生活,誰知道呢。
仿佛是看出了龍旭的疑惑,那名內務部警察又出言解釋道:“事實上我們根本不用安排太多的人手來監視他們,因為至今還沒有一例逃跑的勞改犯。他們都很溫馴,這里有干燥暖和的木屋、有土豆咸魚之類的飯菜、有充滿著陽光味道的柔軟被褥、每天不用舉燈連夜干活,他們甚至還能領到少量工資,這讓他們覺得非常安心。短時間內,我覺得半年、一年以內,是不會有人想到逃跑的,因為這沒有意義。從勞改營里逃跑,意味著你重新變成了流浪漢,你還會被通緝,這樣的日子他們已經受夠了,他們不想再重復一次這種噩夢。”
“他們在這里吃的土豆和麥餅雖然都是一些粗陋的食物,但卻是按重量發放的,沒有任何短少。他們還能吃到整條的咸魚以補充鹽分,同時還能喝到一些漂浮著油沫或少數幾塊肥肉片的熱湯。雖然活計很重,雖然一旦下雨原本干燥的木屋內會再次變得潮濕,但這可比在野外流浪時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舒服多了,在這里他們至少有張床,每天還能洗個熱水澡。而在野外,遇到了這種倒霉天氣,你就很可能會不幸染上肺病,然后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里,帶著無數的牽掛和留戀安安靜靜地死去。”這名來自那不勒斯的內務部警察繼續補充說道,“這都是我和他們長期交談后得出的結果,事實上他們很珍惜目前的生活,并期待一年后獲得正式的身份證明。他們很好相處,并不需要將他們當做那些兇惡的野蠻人來進行處理。”
“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給他們良好的待遇。”龍旭聽完后叮囑道,“這將有助于吸引更多的人口進入東岸。峽谷堡西北方山那邊已經在規劃一座新的城鎮了,鐵路也要從這里延伸過去,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幫我們建設這條道路,而這些流浪漢恰恰是很合適的勞動力。他們任勞任怨,只需要最基本的待遇和低廉的工資就能幫你干很多活,我希望他們的數量越多越好。”
龍旭提到的西北方的那座新城鎮位于后世烏拉圭的弗雷利村附近,是西北走廊鐵路計劃一個重要的中間節點。按照計劃,東岸人將在那里修建一個鐵路站以及一座城周約在一千米左右的小型磚石堡壘,同時也將移民至少一千人到那里進行定居。首批兩百名明人移民以及兩百名波蘭女人已經準備出發了,他們將首先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在那里修建一個供一千人居住的臨時定居點,然后后續部隊會源源不斷地開過去。
為了保障他們的安全,已經擴充至六百多人的騎兵營也將派遣百余名騎兵沿途護送,最后還將駐扎在這個在地圖上被命名為百尺崖堡的地方。這個地名同樣是為了紀念這里的首批拓荒移民——一群來自大明山東威海衛百尺崖后所的衛所軍士們,他們將是踏足這里的第一批來自舊大陸的征服者。
百尺崖堡與峽谷堡之間距離漫長,且還要穿越低矮的丘陵地區,路不是很好走。雖然規劃好的鐵路線經過的大多是一些平緩的山丘坡地,海拔至多不會超過五十米,但對于以前修造的那些位于平坦大草原上的鐵路來說依舊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因為這意味著工程量大了很多,需要消耗的物資和人手也更是成倍地增長。
但相應的,如果這條鐵路成功通車了,那么也就真的意味著東岸人正式進入了西嶺以西地區,離科拉萊斯礦區這個規劃中的特鋼生產基地又近了一步。這條從下伊河堡出發的西北走向的鐵路就像是一條通往礦區的走廊,經峽谷堡、百尺崖堡、梅洛,然后越過黑河(內格羅河)直抵科拉萊斯,將這個資源豐富的礦區牢牢掌握在東岸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