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年6月1日,小雨。
漢斯上士一邊拿牙簽剔著牙齒,一邊出了鎮遠鄉鐵路車站大門,朝北方走去。中午吃的蘿卜燉牛肉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家伙燒的,肉一點都不爛,讓他本就有些粗大的牙齒縫都塞滿了肉絲。早知道就不該貪吃這免費提供的工作午餐,而是應該去城里吃碗熱乎乎的胡椒羊肉粉絲湯,又香又辣,可比這老得跟棉花似的燉牛肉好吃多了。
“媽的,這南非黃牛就是沒拉普拉塔牛好吃,也比不上新華夏運過來的駝峰牛,真他娘的難吃。”漢斯上士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翻身騎上了一匹栓在鐵路站旁邊櫟樹上的戰馬,檢查了一下裝具后,便朝前方工地上騎去。
去年他和法比安兩人雙雙以上士軍銜從陸軍第4連中退役,其中法比安如愿以償地回到了老家定遠鄉擔任武裝部長——這本來就是內定好的事情,要知道法比安可是上頭重點培養的干部呢。至于他本人,曾經的漢斯上士,則因為和鎮遠鄉的“貴族”歐陽鄉長有些舊交情,因此就被分配到了鎮遠鄉擔任武裝部長。
說實話,鎮遠鄉才一兩千人口,基本都是以養羊為生的牧民,這武裝部長的工作實際上清閑得很。只要每年一次下鄉到各個村里與當地民兵主任一起核實一下各村的民兵人數,然后考察一下民兵們的訓練狀況即可。其他時間你就是整天躺在辦公室內睡大覺也沒有關系,當然你如果被風紀警察揪到睡覺的場面就麻煩了,很可能會因此丟掉職位。
鎮遠鄉和牧場鄉兩地是騎兵連的兵源募集地。兩地有很多哥薩克、韃坦牧民。騎術卓絕。每月一次的騎兵訓練是漢斯最喜歡看的熱鬧了。不過自從今年年初以來,他的這項唯一的樂趣便被取消了。兩地大量的牧民被征發了起來,每月固定時間都要到棉梅線鐵路工地上與交建四局的職工們一起參加鐵路修筑。
如今棉梅線鐵路南段早就已經修到了鎮遠鄉,并且還在這里設立了一個車站,然后修路隊繼續向北,又修出去了七八公里的長度,效率還是相當不錯的。漢斯騎著戰馬慢慢徜徉著,細小的雨滴打在他的臉上使他感到一陣涼絲絲的。分外愜意。路旁就是修筑在差不多和地面齊平的路基上的筆直鐵路,一根根12.5米長的鋼軌被用鐵制連接件固定連接在一起,也許這些鋼軌都已經生產出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了,表面都有些銹跡斑斑的。不過看起來還是相當結實、耐用,比起當初他在礦山見過的那種包鐵木質軌道強得不知道哪兒去了,承重力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鋼軌底下每隔一段距離就固定著一根枕木,據說是用來將鋼軌受到的重壓力均勻地分散到整個路基上。這些枕木大部分是采伐自新華夏地區的硬木,少部分進口自拉普拉塔,然后經過熏蒸、烘干處理,拿來當枕木再合適不過了。不過交通部修鐵路著實是占用了太多的硬木資源。導致本來準備大造商船的南海運輸公司的丁燦林丁老總極為惱火,多次在公開場合指責交通部不顧大局。看不到眼下國家運輸噸位有多緊張。
枕木旁邊散放著大量的不規則狀碎石子,被稱做道砟,據說能夠有效吸收車輛通過時產生的噪音,同時還有利于排水。
漢斯很快就來到了建設工地上,此時大批灰頭土臉的南非勞務工們正在內務部警察們的監督下干著活。他們在交建四局職工們的指揮下,幾人一組,有節奏地喊著號子,將手中沉重的石夯夯到地面上。在他們的努力下,原本有些松軟的泥地陡然變得致密、結實了許多,地面也平整了許多。在他們夯過的地基旁邊,一些黑人勞務工們正在使用大鐵錘破碎石子,每破碎完一大塊石子,旁邊便有人用掃帚將其掃入簸箕內,然后傾倒在固定好枕木的地基上,再均勻鋪開。
地基下方是一條條挖開的排水溝,黑人勞務工們正在交建四局的工頭帶領下清理溝內的積水,然后運來紅磚、砂石和水泥,準備砌一個防滲漏的永久排水溝。不過漫天的雨水將他們的勞動成果毀掉了很多,他們必須不停地排干溝渠內的積水,然后快速平整好溝底,再修砌水渠。
由于這里靠近一條小河,平時年降雨量也不少,大概接近1000毫米的樣子,因此地下水位很高。再加上從昨晚開始便一直下著雨,因此這一段溝渠內的積水直接沒過了腳踝,離膝蓋也不遠了。南非勞務工們赤著腳趟著冰冷的雨水,然后拿著木勺將溝渠內的積水舀到放在旁邊的木桶內。外面雨越下越大,他們很多人都凍得嘴唇發青,長期泡在水里的腳也被泡得發白、大面積脫皮,很多人的腳丫子都被泡爛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不過這些勞務工們卻不敢有任何偷懶,也不敢有任何一絲怨言,因為旁邊那些穿著油布雨披,腰間掛著軍刀的內務部警察們正冷冷地盯著他們。他們也凍得厲害,很多人嘴里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凝成了白霧,不過他們似乎是將滿腔怨氣都發泄到了眼前這些正在干活的南非勞務工身上,似乎是這些人才害得他們在這種冷雨天氣下還在野外折騰。
上午的時候,曾經有幾個干活不積極或者口出怨言的南非勞務工被這些充當監工的內務部警察們拖到了旁邊一頓暴打,那慘叫的聲音幾百米外都隱約可聞。如今這幾個身上血跡斑斑的倒霉家伙正被這些警察們像扔破布一樣扔在一旁,也不知道死了沒有。幾只軍犬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不時拿鼻子聞一聞他們的身體,令這幫在一旁干活的勞務工們看得心膽俱寒,手底下的動作也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漢斯將馬韁扔給了旁邊一名鎮遠派出所的警察,然后提著一個食盒,徑直朝旁邊一個木頭搭起的遮雨棚而去。遮雨棚下坐著幾個人,領頭一個赫然是西北墾殖銀行鎮遠分理處的王大監。由于政務院下了文件,要求鄰近鐵路的定遠鄉、棉農鄉、鎮遠鄉、梅林港等地機關、企業干部職工都要輪番到筑路工地上參加勞動,因此在這里看到王大監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王大監大咧咧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他的兩個手下也在一旁。其中周大河手里拿著一張紙,貌似在給他匯報著什么東西,而另外一名少年安德森則在旁邊拿著刀替他切開一個從新華夏運來的椰子。
“現場辦公啊,王大監,還真是敬業啊。”漢斯操著一口德意志腔漢語笑嘻嘻地說道,然后隨手將手里的一個木制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說道:“從城里帶過來的羊肉粉絲湯,還有蒸餃、烤羊排,我騎馬過來的,都熱乎著呢,快吃吧。”
正在切椰子的少年安德森歡呼一聲,直接一把將食盒搶了過去,打開蓋子,然后對著熱氣騰騰的蒸餃一陣猛嗅,陶醉地說道:“我最愛吃的韭菜鮮肉水餃,唔,里面還放了蝦仁和肉渣,真是太香了。”
王大監一巴掌拍在安德森的頸脖子上,笑罵道:“兔崽子,就知道吃,和你爹當年…咳咳…一樣臭毛病。”說完,又朝漢斯笑笑:“那我就不客氣了,奶奶個熊,在這個四處漏風的破地方,渾身凍得跟冰塊一樣,冷風嗖嗖地往衣領子里鉆。還是吃碗熱湯暖暖身子舒服,小周,快一起來吃吧,不然全被安德森這個混小子吃完了。你倆吃完后再去挖會排水溝,我們今天的任務才干完了三分之一呢,別再搞得拖到明天。”
周大河應了一聲,端了個木墩過來坐下,然后和王大監、安德森兩人一起吃起午飯來。漢斯上士笑了笑,從兜里摸出了個煙斗,又從桌上王大監的包里順了一袋煙絲點上,然后靠在遮雨棚的木梁下,定定地看著遠方。
南方地平線處緩緩駛來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軌道馬車。馬車在軌道上平穩地走著,平板車廂上擺放著沉重的鋼軌,時速大概在十來公里的樣子,不快也不慢。鋼制凸緣車輪與軌道摩擦著發出隆隆的噪音,每越過兩根鋼軌之間的縫隙時便發出“哐當”的一聲響。馬車很快抵近了終點,駕駛員拉下了制動手閘,鋼制車輪與鋼軌之間發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滑行了一段距離后,軌道馬車精準地在最后一根鋪設好的鋼軌上停穩,顯示出了駕駛員精湛的技術。
前方路基邊,羅納爾德警官和博格丹協警一起指揮著幾十名南非勞務工開始卸載馬車上那些沉重的鋼軌。整個場面看起來熱火朝天,棉梅線80多公里的鐵路就這樣在沿線廣大干部群眾、交建四局五局的數百名職工以及兩千余南非勞務工的辛勤努力之下,一點一點地往前延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