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奧德里奇駕車在夜幕下前往獅穴球場附近的一棟酒店。[
那里也是米爾沃爾的產業,當年他接手球隊時先租后買再改建的酒店,最初是米爾沃爾室內訓練的地方,后來則變成了類似于俱樂部內部休閑會所的地方。
他曾經堅持兩年在這里定期室內游泳,也曾經在這里長期與教練們進行周一晚上的啤酒之夜。
最近兩年則是來得比較少了,因為有空閑便想在家里待著陪伴家人。
他將車停在了酒店外的停車場,獨自走入酒店,乘坐電梯來到五樓,這一層是個小酒吧,工作人員已經下班,此時吧臺內坐著一個人在喝悶酒。
當奧德里奇在他身邊坐下后,他將一杯酒壓著一個信封一同推到了奧德里奇的面前。
已經微醺半醉的克林斯曼顯得落魄失意,發現奧德里奇沒有去端起酒杯,他意興闌珊道:“信封里是我的辭職信。”
奧德里奇伸手按在他的手腕上,止住他再繼續喝下去。
克林斯曼忽而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低下頭,額頭抵住自己另一只胳膊上。
“奧德里奇,抱歉,我沒能達到你的期望,我......”
“尤爾根,還沒有結束,哪怕這個賽季四大皆空,你還有一個賽季的時間,至少過去三個多月,你執教的成績有目共睹,是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事實上的確如此。只看最近三個多月的搶分效率,米爾沃爾是聯賽第一的,只不過在12月份掉鏈子。
聯賽還有5輪。哪怕衛冕失敗,距離冠軍的差距也不會很明顯。
克林斯曼低頭慘笑道:“奧德里奇,沒有了,我沒有時間了,我感覺得到,更衣室內,很多球員都不愿意再和我說話。哪怕面對面,只是一種緬懷過去共事感情的尊重,我說什么。沒有人愿意去聆聽,而我,還要感謝他們,換了別的球隊。恐怕早就與我翻臉。沒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便是給我最大的尊重。奧德里奇,這份工作,我做不了,真的做不了,我不是你,米爾沃爾更衣室沒有多少人真正服我,沒有。我現在問自己,我有什么可以讓這些榮耀無比的球員信服呢?還是沒有。”
克林斯曼的口氣頗為悲愴。
奧德里奇閉上眼睛。忽然想起了艦隊街小報兩個月前的一次嘲諷式報道。
克林斯曼棄用拉爾森后,拉爾森一直沉默,兢兢業業訓練,也不對外發表任何言論,在隊內,更像是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跟隊友也很少溝通。
時間一長,外面的記者也就了解了情況。
拉爾森顯然與克林斯曼發生了冷戰,核心其實就是:主教練不用我,我也就無視主帥。
但拉爾森沒有鬧出任何是非,一次都沒有,他就像是一個不上場比賽,只在米爾沃爾訓練的透明人。
艦隊街為了夸大米爾沃爾隊內的矛盾,有小報就借題發揮。
大致意思是,虛擬了拉爾森與克林斯曼的對話。
克林斯曼:服從我!
拉爾森:憑什么?
克林斯曼:我是世界杯冠軍!歐洲杯冠軍!
拉爾森:我們是一支俱樂部,無法參加世界杯和歐洲杯,聯賽冠軍我有5個,歐冠冠軍我有4個,憑什么?
克林斯曼:聯賽冠軍我也有一個!我還有一個聯盟杯!另外,我以德國人的身份征服了英超!
拉爾森:我以瑞典人的身份征服了歐洲!
無良小報的立意肯定是煽風點火,因為拉爾森本身并不是抗拒克林斯曼,如果克林斯曼重用他,拉爾森二話不說立刻披掛上陣,拿出戰死沙場的斗志。
這個立意就是歪的,但這段虛擬出的對話內容,卻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米爾沃爾隊內榮譽滿身的球員很多,想要令他們折服,主教練就要有非常高的資本。
這也正是奧德里奇去年夏天離職的最大難題,請外來人,試問,當今足壇,有哪位主帥的榮譽比得上這批球員?而外來者帶隊一旦出現了戰績下滑,無法平衡更衣室內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恐怕立刻會出現無數刀光劍影,就像克林斯曼所說的那樣,球員會在背后捅刀子!立刻會呈現出鮮血淋淋的畫面。
便是借用克林斯曼過去在米爾沃爾工作的情分來進行一定得緩和。
所以米爾沃爾風平浪靜,但靜過頭了,變成了死寂。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米爾沃爾更衣室沒有爆發,現在卻在沉默中走向死亡。
克林斯曼連與球員正常溝通都變得困難。
便是聽他說話有什么用呢?
說來說去,交流溝通,能讓球隊贏球嗎?
況且克林斯曼一意孤行信任克洛澤,棄用拉爾森的做法,的確傷了不少人的心。
這種延續勝利,重塑輝煌的信心,更衣室在克林斯曼身上看不到,便也走到了形同陌路的岔路口。
而這批大牌球員,克林斯曼都有一種惹不起的忌憚心理。
奧德里奇伸手搭在克林斯曼的肩上,輕聲安慰道:“說實話,現在我覺得去年我考慮得并不周全,你所背負的,比我預想中要沉重。”
表面上看,去年夏天和98年夏天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況,98年夏天走了半隊主力,02年夏天,走了四位定鼎功臣。
可實際情形,還是有著天壤之別。
98年時,米爾沃爾隊內沒有多少大牌球星留下。
98年時,第二代狂獅崛起的根基。內德維德,拉爾森,索斯蓋特三人還是2528歲之間。正是黃金年齡,絕對能扛起球隊向前進,加上皮爾洛,小羅等后起之秀野心勃勃,第二代狂獅開創的王朝,不是偶然,有一定必然性。
而去年夏天。不說索斯蓋特32了,拉爾森年過三十,就連內德維德還在重傷之中。到了這個年齡段,球員自身保持狀態就成了主要精力投入點,更別說更多的奉獻,即便能兼顧球隊大局。卻也有限得很。
奧德里奇錯誤地估計了去年夏天球隊的建設背景。不應該是簡單的更新換代,絕不是正常的,而是要有新的王開始被扶植上位!
無規矩不成方圓,球隊內也一樣!
在這個索斯蓋特,拉爾森,內德維德開始謝幕的時間段里,米爾沃爾內部無形的競爭早已悄然拉開大幕。
如同鋒線上,該成為球隊無人可以撼動。無人能夠質疑,扛起王者大旗的標志性人物。當然應該是亨利!
但克林斯曼卻讓亨利做出一定犧牲,力挺克洛澤上位。
而中場的競爭也非常殘酷,阿隆索,蘭帕德,內德維德,還有卡卡,哪怕不可能一下子扶正一位新王,但至少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在兩年前奧德里奇還在主教練位置上時,內德維德之后的新王,非卡卡莫屬,當然,現在卡卡是沒有資格獲得穩定的與主力,但你必須給他一個信號,讓他明白,要想站在內德維德的位置上,接班米爾沃爾標志性的中場球員,必須付出更多,去努力,去拼搏!
可是,米爾沃爾隊內的中場競爭極為混亂,甚至在后加圖索時代里,防守型中場球員直接被踢出了競爭上位的舞臺,這也是克林斯曼為了平衡中場大牌球員太多必須出場所作出的改變,而這,卻也為今天他的眾叛親離埋下了伏筆。
后衛線也差不多如此,內斯塔很強,但內斯塔不是米爾沃爾標志性人物,他如果留在米爾沃爾十年,憑他的能力,他會成為米爾沃爾歷史上令人難以忘懷的人物,但是內斯塔現在也已經27了,下一代后衛線上的王,仍舊沒有浮出水面。
一個團隊的內部需要有明確的秩序,這種掌控對主教練的要求就更加高了,在去年夏天之前,奧德里奇并沒有考慮到這方面,直到克林斯曼帶隊的接近一個賽季時間里,他才一點一點通過米爾沃爾爆發出來的問題里弄清楚了原因,這是一個旁觀者看見問題,再反思才能看到的。
外界看不到的米爾沃爾內部,實際上這種無序的內部消耗與明爭暗斗,才是球隊戰力明顯下降的原因,與什么技戰術優劣關系不大,因為半隊世界級的球隊,陣型打法無論怎么變,不可能出現天淵之別的差距。
“奧德里奇,我也熱愛米爾沃爾,喜歡這里的一切,所以,我辭職,我無法接受自己親手一點一點毀掉米爾沃爾的事實。”
克林斯曼抬起頭來,第一次扭頭望向奧德里奇,他的臉上,有兩道明顯的淚痕。
奧德里奇忽而有些內疚,他總是膽大妄為的,這就容易忽略很多客觀事實,克林斯曼的話令他心如刀割。
不能怪克林斯曼不自量力敢接下米爾沃爾這個超級強隊的帥位,那種誘惑,是奧德里奇拋給克林斯曼的。
奧德里奇微微搖頭,視線低垂,目光落在那杯酒上,澀聲道:“你的辭職,我不接受,明天,米爾沃爾官方宣布解雇你。”
克林斯曼站起身來輕聲說了兩個字便向外走去。
“謝謝。”
謝什么?
是米爾沃爾解雇他,會給他的合同補償金嗎?
當然不。
是奧德里奇維護他的尊嚴。
克林斯曼若是引咎辭職,則是證明他自己害怕了,退縮了,沒有信心再干下去,這在外界眼中,是一種懦夫甚至自己否定自己的行為。
就像,當年帶領率領英格蘭輸給德國后主動辭職的基岡,自己親口承認能力不足。
當主教練,不是一份無為不爭的工作,首先一點就是要別人服你!
你自己都沒信心了,還指望折服誰去?
換做米爾沃爾解雇克林斯曼,則多多少少能掩飾克林斯曼這一次執教的失敗。
仰頭喝下杯中酒,奧德里奇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根煙,再將那封信燒掉。
5分鐘之后,奧德里奇掏出手機給簡森打去,只說了一句話。
“明天與我重返狂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