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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每日

第二章  直至此刻,鵬萬里都想不通一個問題,哪怕是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力量下降,可至少還保有真君級數的自己,怎么說也不可能被那些徒具蠻力的村漢打傷,就算自己站著不動,任他們拿刀砍上百日,都不可能傷到毫毛,但現實卻是…自己給這群拿著骨棒的野蠻村漢,打得筋斷骨折,眼看就要沒命了…這么沒天理的事,讓自己怎么能接受了?

  不過,當看到少年手指的那堆東西,他一下覺得驟遭五雷轟頂,在這土窯洞的一角,有一盞破燈,半截爛袍子,還有一面赤旗,這面赤旗乍看之下平凡無奇,只有修士才能隱約感覺出里頭所藏的浩瀚仙氣,而自己更認得出此旗。

  「這是…鎮海赤仙旗!小賊,你怎么敢…」

  東珠門的驚天至寶,據說擁有無窮神通,當年無能老祖展旗卷星辰、吞日月,鎮壓百萬里,道威無窮,后來隨著無能老祖在三月之下躍馬仙去,從此不留于世,哪想到會流落異界,腐朽殘破地被扔在這角落里蒙塵…

  「…九天蓮華燈、赤煉烈陽仙衣…兩儀捆仙索…四象劫度寶塔…這、這全是道君…不,真仙所用的仙器,為何…」

  「瞧你驚訝的,這些東西很牛逼嗎?」少年用小指頭摳著鼻孔,哂道:「全都是比你先來一步的人留下,你要喊他們前輩嗎?他們和你一樣,來的時候牛逼轟轟,不過很快就被擺平,死的時候總說什么如果再有半天時間,恢復狀態,就血洗村子,殺光全部的人…正,都那么說了,人家還能再給他半天嗎?當然就宰啦,有一個長得挺壯的,死了以后骨頭變好大,村里人就撿了來打獵,效果滿好,說是比弓箭還好使,估計也就是用這打碎你腦袋瓜的…我也留了一根,就放在那邊壓紙…」

  「…慧根道者!」

  鵬萬里眼前一黑,幾乎暈去,搖動一角的書堆上,壓著的一截白骨,雖已血枯氣竭,色澤黯淡,卻不住散出仙氣,正是真仙遺骸,雖未經鍛煉,可仍比許多天尊級的寶兵要更厲害,里頭蘊含著一位真仙生前參悟的大道法則,揮動起來,如大道在握,對修士尤其有鎮壓之效,如果在本來的世界,就是人人瘋搶的無上至寶。

  區區真君,在真仙的無上道威震懾下,自然屁也不如,怪不得自己的法力無效,被骨棒一砸,身軀立敗,什么金剛不壞之身,全都敗得干干凈凈…只是,堂堂真仙,超凡脫俗,稱尊道祖,修士修途的最頂端,最后不是飛升超脫,化為永恒存在,而是葬身異界,不得全尸,尸骨…還被這么屈辱地拿來糟蹋…

  仙路艱難,哪個在仙途中有所成就的,不是嘔心瀝血,費盡心思,割舍無數難舍之物,這才熬出來的?經歷無窮苦楚,付出大半人生,最后所得的…竟是這么一個結局?

  想起自己的生平,還有付出過的一切,鵬萬里險些一口鮮血怒噴出來,畢生苦修,為的不是這么一個結局,看看那些早自己一步的「前輩」…即使在未成真仙之前,他們也是叱吒風云,威鎮一整個時代的絕頂人物,現在落到如此下場,若他們早知如此,會否飛升?會否執意…修仙?

  就算不論這些,眼前的事實是,自己很快要步上他們后塵,千年修仙夢,虛妄一場,這也許是命運,也許是天道的無情嘲弄,但自己甘心嗎?為了向這荒誕的世界討一口氣,也為了讓自己的道法不致失了傳承,或許自己該…

  無數念頭紛至沓來,鵬萬里忽然察覺,那個少年仍盯著自己,「小輩,你在看什么?」

  「喔,沒啥,看你想不想說點什么?也看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要給我?」少年挖著鼻孔,道:「我是個負責收尸埋尸的,專埋你們這些外地人,如果還有一口氣在,我也會幫忙記錄遺言,算是幫你們在世上留一點東西。」

  「你說得不錯,我是有一門功法想傳你,以報你的收殮之德,你記著…」

  「果然是這樣,你們這些外地人總這樣,來的時候不怕死,橫沖直撞的,真要死了又忙著想留東西,我真怕了你們啦…」

  「這門功法威力極強,但以殺開道,戾氣極重,你需得小心…」

  預備要拿出來傳授的這門功法,是魔教的血影邪功,自己早年誅殺一名魔頭時,從他衣袋中意外得到,驚嘆于內容的神奇奧妙,又忌憚這噬血化魔的功法,將之深藏封印,現在…剛好有個機會交付「有緣人」。

  「是是是,都說你們總這樣啦,還不信?你人都快死翹翹了,要留寶還不留個造福世界的,非要留個什么殺性奇重,讓人替你去到處殺的,我說你們這些外地人都腦子有病吧?」

  少年皺著眉頭,到后頭的雜物堆中翻了一會兒,取出一本封面已被弄污的破書,往鵬萬里面前一扔,道:「你說那個叫什么慧根道的人,也留了一本類似的東西下來,和你說得也差不多,反正差不多,你幫忙看看哪個好一點,我挑好的留下,爛的那個就別拿出來了…」

  「…不、不死鳳凰涅槃劍!」

  鵬萬里眼珠快凸出來,道君不愧是道君,慧根道者留下的秘笈,赫然是鳳隱神宮至高無上之秘,當年不死鳳凰涅槃劍血洗天下,修練者雖然只是法皇,卻打得天尊、道君抱頭鼠竄,無敵一時,血影邪功與之相比,如同兒戲,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若非自己命在頃刻,鵬萬里甚至想立刻翻開秘笈,細讀里頭的驚天之秘。

  有這樣的驚世絕藝在前,血影邪功這種東西如何拿得出手?想到臨死前的最后圖謀被看破,像小孩子干壞事給大人拿著一樣,鵬萬里又羞又愧,一口鮮血噴嗆而出。

  「哇啊…」

  「喂,別忙著噴血啊,唉,亂七八糟的外地人那么多,最麻煩就是你們這些仙人,連那個要往我腦里塞鐵片的神經病,都沒你們難伺候,才說個幾句就噴血,精神素質那么差,你就別詐尸,直接死了算了啊!我難得碰到活口,還想問你幾個問題咧!」

  「你…你要問什么?」

  「啊我就想問,仙人是什么?很了不起嗎?為什么你們都一副很牛逼的樣子?所有外地人里頭,就你們最跩,還有你們常說的螻蟻是什么意思?一見人就叫,是…先生、小姐、大爺那樣的稱呼嗎?那你們還滿客氣的嘛。」

  鵬萬里被問得作聲不得,他想試圖讓少年明白,修士的威能移山倒海翻日月,相較之下,平凡人自然如同螻蟻,但以自己如今的慘狀,說這樣的話只是自取其辱,一整個不配。

  「你不想說啊?那換一個問題也行。你們為什么對這世界有那么大的恨?都要死了,還讓人替你們去到處殺?殺人能讓你們不死還是復活嗎?這世界欠了你們的?」

  說到這個,鵬萬里就有話說了,「…你、你不知道,我們修練近萬年,歷經多少辛苦,才有了今天的修為,飛升為仙,卻成了這下場!天道何其不公?我難道不能向這不公的世道復仇嗎?」

  「…還萬年咧,修了萬年,仍這副心性,一說就怒,講你兩句就紅臉,怪不得你們練那么久還不是仙了。」

  「你…這…這是…」

  鵬萬里啞口無言,自己堂堂天尊,被一名凡人小子頂撞,若在平常,一根指頭便將他捏死,可此刻即使捏死了他,也只是坐實了「修練千年心不靜」的指責,心里一急,又一大口血噴出。

  「哇!又噴血?至于嗎?我就隨便問問而已啊,修萬年的都像你這樣?早知道我就不問了。其實,你不用那么恨的,你是倒楣,來了小角村,被他們殺了,但你也殺了他們的人啊,一命抵一命,夠本啦!你以前應該也殺過別人吧?那就有賺啦,何必還恨呢?」

  之前的話,鵬萬里只是答不出,這一句入耳,鵬萬里卻如遭雷殛,想到了一個自踏上仙途后,逐漸被淡忘掉的問題。

  …別人殺我,我如此之慘、如此之恨,那我殺別人,他們也是這么痛?這么恨?

  這個念頭一起,生平所經歷的無數仇殺,歷歷如在眼前,為了搶奪仙寶,動輒殺人、為了被觸犯仙威,隨手滅螻蟻…若數殺孽,自己手上所染鮮血,何止成千上萬?自己得意時,他們是螻蟻,直到自己殘了、快死了,才發現雙方其實沒有差別…仙人、仙人,仙人又何嘗不是人了?

  為了攀至仙途頂點,自己這一生踩著無數同類尸體往上爬,腳下全是血海,而那些能夠稱尊道祖的存在,又有哪個不是這樣過來?道門雖無佛家因果報業之說,但萬法同歸,鵬萬里想起此生所造殺業,那些喪命在自己手下的螻蟻面孔,忽然間大汗涔涔,無窮悔意涌上心頭。

  …天道有靈,這么踐踏同類、蔑天藐道的自己,如何能成仙?有何資格成仙?被送到這里,遭遇這下場,確實是應有之報,一點也不冤枉…

  瞬息間,怨恨盡消,鵬萬里竭力撐起身體,朝著少年點頭為謝。

  「…一世癡愚,末了幸得小友點悟,足慰此生…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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