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水之上會面,曹操問呂布你干嘛來了,呂布老實不客氣地回答道:“為劉益州所邀,特來伐國賊耳!”
曹操一直笑面相對,聽了這話,臉色也忍不住就是一沉:“孰為國賊?奉先得無戲言乎?”
呂布嘴角一撇:“前聞孟德逼天子、廢元后,其事有諸?亦聞分茅裂土,五郡為公,有諸?若皆不實傳言,布即拜謝而返涼州,若其實有,則非國賊而何?”
曹操心說我當然不能腆著臉說這些都是不實的傳言,是政敵的污蔑啦,即便希望你這就掉頭退走,終究你并不傻,當面扯謊毫無意義。可是也不能全盤承認,于是只得砌詞狡辯:“廢后之事,尚書承天子意擬詔,何言相逼…”
呂布老實不客氣打斷了曹操的話:“人安有無故而廢其患難之妻者耶?”
伏皇后之與劉協,真正是患難夫妻,當初一起從長安逃出來,李傕、郭汜從后追趕,在曹陽大敗“王師”,逼得劉協夫婦夤夜潛渡黃河,逃到河東去了。可是當時的危難并非僅僅來之于外,據說伏后逃跑的時候,肩膀上還扛著數匹縑,結果被董承瞧見,命符節令孫徽執刃相劫,甚至把伏后身旁的侍從都給宰了,鮮血噴濺到了伏后的衣襟之上…
所[以呂布說啦,患難夫妻百日恩,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把一路艱難扶持而來的老婆給休了的道理呢?
曹操答道:“君在偏遠,乃有不知,伏氏怨謗…”至于怨謗的是誰?是天子還是我曹操?請允許我含糊其辭——“何言無故?而況廢元后者。孝武皇帝曾再也。又何怪哉?”漢武帝先后廢掉過兩個皇后——陳氏和衛氏——所以廢后這事兒真不算有多奇怪。怎見得是為他人所逼?請你千萬不要聽信謠言啊。
呂布冷哼一聲:“漢制,同姓王而異姓侯,未聞有裂土封公者也。土地,人之所欲,天子之不舍,若非受挾,安肯遽割?”皇帝真有那么大方嗎,平白劃出五個郡來酬答你的功勞?這肯定是你逼他了呀。
曹操趕緊辯解:“魏之封也。非獨立國,為漢之屏藩耳。昔高皇帝分封吳楚,地方廣袤,豈受挾而割土耶?”魏國是一個諸侯國,不是獨立王國,皇帝有什么舍不得封的?難道當年劉邦大封同姓王,也是受人挾制的嗎?完了忍不住又加上一句:“奉先在涼,自專征伐,苞茅不貢,豈亦挾天子而割據者耶?”
你呂布好意思說我?仿佛你就是大漢朝的純臣。而絲毫也沒有割地自雄的意思似的。身為一州之牧,照道理你得向中央進貢稅賦啊。你得在得到中央旨令以后才能征討叛逆啊,可是你實際上是怎么干的?赴涼那么多年,朝廷跟你要過一粒米沒有?你主動進獻過一寸布沒有?你要是照規矩繳稅,還能養活那么多兵馬嗎?還有前不久我…不,朝廷都已經赦免韓遂的前罪了,你得著新的討伐令了嗎你就繼續去打?
是,你是曾經上奏彈劾過韓遂,可是咱們算算日子吧,你是先動的手,還是先上的奏?上車補票,何其的可恥!
呂布聽了這話,臉色就不禁一沉,好在曹操也沒想過分刺激他,隨即就許下一個彌天大諾:“漢無孤,不得安也,以是天子封公建國;然奉先平羌亂,去痼疾,功亦莫大,孰謂不可公歟?”
嗯?呂布一聽,一雙濃眉就不禁挑起來了。
曹操這個誘惑給得可是真大,就如同他一直竭力跟呂布打感情牌,來往書信從來不以上位者自居,而要顯得跟呂奉先平起平坐一般,這回干脆釋放信號:你瞧著我封公建國眼熱嗎?沒關系,你也有那個資格——只要別故意跟我對著干就成。
當然啦,倘若呂布始終老老實實的,曹操還真不會提這個碴兒。反正呂布如今在涼州就是割據局面,朝廷也管不了,連砂子都不易摻進去,那么再給個虛名,把涼州十郡封你給建國,那也沒什么實際損失嘛。
嗯,細一想還真是不可,你名義上的地盤兒不能比我大,給你四個郡就成了,最好是西北方的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曹操是對呂布客客氣氣的,但在名位上必須要穩壓一頭,否則就容易自損聲望、太阿倒持啊——就如同當年比曹操強大的袁紹,絕對無法容忍小兄弟爬自己腦袋上出任大將軍一般。
所以曹操明示呂布,你也有建國封公的資格啊,原因很簡單,他已經聽說了是勛等人在后方的謀劃啦,很快要把自己拱上王位。那么我當王了,給你個公,又有何不可?
果然香餌放出,瞧著呂布似乎有些動心。曹操趁機嘗試再次拉近兩人的感情:“昔奉先來東,為袁氏所欺,吾今乃族袁氏,為君報此仇也。若欲屯兵于兗,操敢不掃榻以迎?惜乎聽信小人,致動刀兵,實不得已也。此皆陳宮搬弄,今宮又陽從奉先,而暗投劉備,誘君來東,實欲涼、魏相爭,彼得漁利,奉先不可不察。”
只可惜這番情辭懇切的話,呂布壓根兒就沒能聽進去——呂奉先還在琢磨前面曹操給他封公的承諾呢,心里說:“公臺果知曹操者也,所言不虛。”
因為陳宮早就給他打過預防針啦。陳宮跟了呂布多少年了?這主子耳朵根兒軟,外加貪利好色,就象一條游魚,既想在大江大河里自由闖蕩,可是別人一放餌就必然上鉤,種種特性,陳宮那是再清楚不過的啦。所以陳宮一開始攔著呂布,不肯放他去見曹操,說眼看大戰大即,你有必要去見他嗎?難道他就能俯首而屈,主動退出關中?
可是涼州土著姜敘、趙昂、尹奉等人卻勸呂布還是去見一見的好:“皆為漢臣,不當起齟齬。既魏公相召。若能止息干戈。善莫大焉。而況主公已許之也,若即毀諾,得無以為主公畏懼魏公乎?”要么你一開始就別答應跟曹操見面,既然已經答應了,臨時又變卦,別人會不會以為你害怕曹操啊?
這一問可算捅到呂布肋眼里去了,當即冷笑道:“吾又何懼?”眼望陳宮:“見之何礙?”
陳宮心說都是我的錯啊,我不應該把曹家的使者放進來——當初還以為他是來下戰書的呢——看起來。必須嚴加巡查,再有類似情況,我得先過一道,別讓閑雜人等直抵呂布面前。呂布這人辦事經常不過腦子,也不征求大家伙兒的意見,見到曹營來使,得知相會之意,當即開口:“吾須先見劉玄德也,再見曹孟德。”自己還來不及攔呢,他就把板給拍了。
既然呂布一口答應了下來。估計自己再怎么勸也沒用——那家伙是耳根軟,問題不是我一個人在他耳邊遞話啊。還有姜敘那票涼州奸儒。而且那些家伙跟呂布也沒幾年,怎么就把他脈搏摸那么準呢?一句“得無以為主公畏懼魏公乎”,就把我此前的種種勸說努力,全都一概推翻。
沒有辦法,既然攔不住呂布,那就只有先給他打打預防針啦:“吾料孟德之欲會主公也,必動之以情,說之以理,誘之以利,請主公退返涼州,主公慎勿聽。彼挾天子以令諸侯,名為漢相,實漢賊也,即昔日情密,何償今日恨深?情密者,私也,恨深者,國也,若乃與之茍且,天下人將何以目主公耶?”
當然陳宮也知道,說呂布是大漢朝的忠臣,這只是相對而言的,其實他的忠誠之心才沒有那么牢固哪。在原本的歷史上,袁術割據淮南,自號仲家,遣使往徐州迎呂布女為太子妃,呂布還就真動心了,也不是說他想背漢從袁,只是簡單地覺得袁、呂聯合,可以保障后路無憂,好安心向北方擴展勢力。幸虧陳珪、陳登父子前往勸說,說你這可是搖身一變,要成為大漢朝的叛逆,為天下所共討啊,呂布這才幡然悔悟。
所以說,呂布之忠漢,更多出于一種傳統的仰視皇權的習慣——終究漢家天下三百年,劉氏為主已深入人心,就連曹操在原本歷史上也沒敢邁出那最后一步啊——而不是真有啥忠君愛國的理念。所以袁術一伸出橄欖枝,他都沒過腦子就去接了——啊,這樣會變成叛賊?沒人跟我說啊…
所以呂布既可以尊奉天子,又敢于割據地方,進奏、上表,禮數不缺,至于貢賦則一粟不入。倘若把他擺到曹操的位置上,他照樣挾天子以令諸侯,照樣會把劉協往死里逼,只不過壓根兒就不會起取而代之的念頭罷了。
所以陳宮知道,光跟呂布說什么大義,不能說毫無作用,但效果真未必有多顯著,估計曹操放幾句軟話,給足了呂布面子,再抖袖子落點兒虛名或者實利出來,呂布真能就此放棄關中,退返涼州。所以他接著又說:“吾料孟德必以名位誘主公也,甚乃授之以公,允割涼州為封,主公切不可聽。彼逼天子封藩建國,天下側目,主公若效仿之,是為孟德分謗耳。況,若得關中而封,豈下于涼州者耶?”
先跟呂布說你要是想在涼州建國,那就把自己拉低到跟曹操一個水平上了,此事萬萬不可。繼而放出更大的香餌來——咱先拿下關中,到時候在關中建國,不比在偏遠的涼州建國要強?你可千萬別只見眼前小利,而忽視了更大的好處啊!
呂布初一聽,啥,曹操可能封我公爵,在涼州建國?唉,這個不錯。繼而再一聽,我還可以在關中建國?這更妙啊!明白了,公臺你這是要我待價而沽,爭取更大的利益——當即就聽了進去。所以這回他真的跑到雍水上來見曹操,曹操把餌撒出來了,呂布不禁點頭,心說果然公臺最了解曹操,猜得一點兒也不錯。既然如此,那我正好趁機討價還價——你先退出關中去吧,我要這塊地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