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草原除了蕭瑟之外,實在是找不出別的景觀來,有遠山,卻沒有近樹,偶爾能看見一些狐狼出沒在草叢間,瞅一眼天空的海東青,準備繼續臥在草叢里等待那些覓食的兔子和野雞。
忽然間,草原上的所有動物都停止了自己原有的動作,齊齊的豎起耳朵傾聽遠方的聲音。
先是老鼠,旱獺一類的東西先一步鉆進了自己的洞穴,緊接著,狐狼們也也放棄了那些將要到手的獵物,齊齊的掉轉頭飛快的向草原深處逃遁而去。
不大一會,一支軍隊出現在地平線上,出了山谷之后他們一分為三,像三股黑色的洪流,緩緩地淌進枯黃的草原。
戰馬的鐵蹄踏碎了地上的枯草,車隊的車輪在松軟的土地上碾出深深地車轍,拉車的騾馬鼻子里噴著一股股粗粗的白氣,努力地邁開蹄子隨著騎兵的腳步前進。
大軍氣勢如虹,李東楚卻心如亂麻,郎坦陷在了白登山,自己受命前往解救,知道在前面還有蕭打虎的三十余萬部族軍在等待自己,心頭不由惴惴不安。
如果是在往日,即便是面對實力更加龐大的敵人,李東楚也不會有半分懼怕之意,可是如今,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分辨主帥云崢到底對自己持有什么樣的看法。
如果可能的話,李東楚根本就不愿意回想這半年來發生的任何事情,因為每一件事情對他來說都如同噩夢一般。
皇帝三日一小問,五日一大問,東京和雁門之間的奏對往來不絕,一年之間官升三級者除了自己還有何人?
母親貴為太君,妻子貴為誥命,兒女才剛剛成人就各自有了封賞,太原留守這個職位手捾十萬兵馬,節度使也未有這樣的勛權,身為武將,敷文閣學士這個清貴的勛位有了它,就能真正的成為大宋的棟梁之才,武官持有文名,這是保命之道。
如果自己真的戰功赫赫,擁有這些李東楚并不會有什么不安,云崢身上的光環乃是百戰得來的,而自己身上的這些光環,就像是皂角水吹成的泡沫一樣,隨時都會在陽光下破滅。
自古以來沒有相應的功績而身居高位者往往沒有什么好下場的,縱然得逞一時,一旦自己的特殊作用使用完,從九天之上跌落塵埃乃是自然之事。
李東楚知道自己的特殊作用在那里,朝廷對“外出則天下驚,安居則天下息”的云帥戒慮重重,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顆牽絆云帥的棋子。
在雁門關的時候,自己本想和云帥徹底的交談一次,希望能夠把握住云帥的心思,然后再評估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結果云帥一番重耳舊事,就讓自己羞恥的無地自容,通過那個故事,云帥說明自己本心未改,改變的是自己。
第一次接到封賞的時候自己隱隱有些不安,第二次接到封賞的時候卻已經不再驚惶了,第冇三四次之后,接受皇家賞賜已然是順理成章之事了,云帥不屑和自己交談,是因為他知道這時候不論說什么都沒了意義,自己既然拿了皇帝的賞賜,唯有一條道走到黑。
從猴子,憨牛等人鄙視的眼神里就能夠看出云帥對自己的不屑,不過他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到了不屑再和自己多談向背之事的地步了,就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云帥并無二心。
但是這一次兵出雁門關李東楚的后背卻冷汗直冒,自己身為前軍一路滾滾向前,左右兩翼并無兵馬隨行,頂在最前面的只有自己白馬軍所部兩萬人。
當年楊無敵就是這樣輕敵冒進,大踏步的前進,大踏步的后退,最后的結果并不好,金沙灘一戰楊家將灰飛煙滅。
自己的處境和楊無敵一般無二,云帥的權威卻比當年的潘美要強大得多,朝廷明明指定要自己駐守雁門關,可惜,云崢一聲令下,自己從雁門關守將變成了北征的前驅。
不過有一點李東楚非常的肯定,自己不是當年的楊無敵能夠比擬的,兩萬人馬中裝備了十萬余顆火藥彈,弩箭更是足額的兩個基數,不論是遠程攻擊用的八牛弩,還是防御時使用的旋風炮,自己軍中并不缺,最新式的行軍口糧足以保證自己全軍一月所需,在這樣的狀況下,不論是遇到何種敵人,都有一戰之力。
有火藥彈的存在就沒有被人家包圍這一說,這一點李東楚在雁門關是仔細驗證過的,郎坦軍中的火藥彈比自己白馬軍中的火藥彈數量還要多,聽說他們裝備的是一種新的火藥彈,根本就不用點火,一拉繩子扔出去就會炸開,更重要的是,郎坦的軍中聽說裝備了一種叫做燃冇燒彈的東西,這種東西一旦炸開三丈方圓皆成火海,百十顆一起扔出來會是一副什么模樣,李東楚想想都心寒,這樣的一支軍隊怎么可能被遼人團團圍在白登山?
這些年來,自己守在雁門關毫無寸進,但是不論守衛河曲關的郎坦,還是守衛寧武關的姜哲,亦或是駐守太原府的副將吳杰,他們從未停止過對軍隊的整訓,不但參與城防,還經常把軍隊按照小隊一隊隊的拉出去參與地方剿匪,郎坦更是仗著自己兵甲銳利,連奪遼國神武關和朔州,直接將河西邊境線的凹地拉成一條直線,以至于大宋兵鋒可以直接威脅應州,金城,平魯,懷仁一線,燕云十六州中的朔州已經實際上回到了大宋的手中。
自己只想著如何將白馬軍擴軍成一支強大的力量,因此人數增加的很快,雖然白馬軍的素質要比京中的禁軍好不少,但是和郎坦,姜哲,吳杰的部下比起來似乎還差的很遠,這些年下來,不論是郎坦,還是姜哲,亦或吳杰,他們麾下的人數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戰力卻強悍了不止一倍。
這種技能和裝備上的差別才是李東楚心中最大的傷疤,都是京西軍體系,緣何他們三人就能獲得主帥的青睞,而自己卻只能處處做小?雁門關的時候,他就是想問問云崢為何bó待白馬軍!
“臣不念君過,子不言父仇!拼死一戰還云帥恩情,還陛下一片恩寵也就是了。”
李東楚下定了決心,決心按照云崢的安排,大軍直撲白登山!
云崢看過了李東楚的軍報,參軍將李東楚最新的位置標注在地圖上,陳琳看了一眼道:“李東楚的白馬軍已經出了龍首山,應州之敵已經在他的背后了,云侯,他也會被遼人團團包圍住的。”
蘇洵笑道:“包圍的人數還不夠多,吳杰馬上就要從山陰進入懷仁地界,目標也是白登山!
至于姜哲的軍隊會跨過桑干河最終的目標地也是白登山。
聽說白登山下一片闊野,最適合大軍交戰,當年那里能夠屯駐的了匈奴的四十萬大軍,屯駐蕭打虎的三十六萬大軍相必也沒有問題。”
陳琳嘆口氣道:“你的意思是白登山能屯駐漢高zu的二十萬大軍,屯駐我們十余萬人也沒有問題?”
蘇洵道:“的確如此,這樣的地勢非常的難找,大帥也是左思右想之后才決定下來的,戰場選在那里最有利于我們。”
云崢沒有理睬陳琳和蘇洵的談話,轉頭問參軍:“趙旉的騎兵是否已經到來?種諤的大軍是否已冇經進駐雁門關?”
參軍拱手道:“啟稟大帥,種帥的環州軍確實已經進駐了雁門關,同時也進駐了寧武關,河曲關守將譚威不允許種帥的大軍進駐河曲關,說沒有郎坦的將令,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進駐城關的。
趙旉將軍來信說,騎兵的作用在于外,而不在于內,所以他想帶著騎兵在外圍作戰,并不參與白登山之戰,想要乘機奪取西京。”
云崢電鋸一樣的眼神落在參軍的身上,讓參軍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知道大帥非常不滿,趕緊肅手等候大帥新的將令。
“他以為,他以為他是誰?飛鷹傳書給趙旉,命他迅速跟進,人都已經到了馬邑,還想渾水摸魚?
想要西京的話,老冇子有的是辦法,五六年前老冇子就在西京的城墻底下挖了無數的地道,只要填進去火藥,轟隆一聲就能拿xia西京,老冇子想要對付的蕭打虎,西京那座小城能夠屯駐多少軍隊,你問問他,他的騎兵有沒有本事漫山遍野的去捉遼人騎兵?”
參軍聽了云崢的命令之后,連忙出去準備,這些天和云帥在一起,壓力非常的大。
云帥的話越來越少了,話少卻惡毒,沉思的時間遠比和人交流的時間多,現在幾乎達到了生人勿近的程度。
蘇洵湊過來小聲道:“云侯,怒不興兵啊!”
云崢聽了蘇洵的話之后一下子就把手里的抱著的茶壺扔了出去咆哮道:“富弼在青塘慢慢騰騰的布置,至今都沒有填補環州空缺,生怕被高原上的吐蕃人趁勢奪取了青塘。
種諤的六萬大軍來到雁門關的只有三萬余人,說好的全軍出動,他倒好,留下三萬守衛他的老巢環州,在這種私心之下,沒藏訛龐的黑山威福軍司,西平府的翔慶軍,蘭州府外面的卓羅和南軍司都已經乘勢離開了西夏邊境,他們的目標很可能就是西夏東面的兀剌海城,你好好的看看兀剌海城在什么地方,再勸我不要發怒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