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明天就要離開甲子營,云崢準備了極其豐盛的宴席招待他,最主要的菜肴就是一頭牛,真宗時期殺牛是要被流放的,不過到了仁宗朝,已經不太管這些事了,肉牛可以食用,但是宰殺耕牛依舊是一件讓正人君子忌諱的事情。
耕牛勞苦了一生,最后不得善終,反而會被人剝皮抽筋,啃食骨肉,這樣的行為讓正人君子不齒,不過包拯不在此列,天生萬物以養人,事事當以人為先,所以他不指責吃牛肉,但是自己卻是不吃牛肉的。
他很清楚這里面到底有什么樣的道理存在,只要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這樣樸素的辯證主義法則老包不知道,不過他很清楚宰殺耕牛這件事屢禁不絕的原因。
在大宋一頭耕牛價值八貫錢,這是大宋律法規定的,朝廷的本意就是要低廉的牛價,只有這樣耕牛這樣的好勞力才會在民間普及。
不過大宋人將牛肉列為上味,一斤牛肉的價格超過了百錢,而且有價無市,所以造就了牛肉價格和活牛之間不相稱的價格,私自屠宰的事情屢禁不絕,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司勛員外郎孔宗閔進言:“浙民以牛肉為上味,不逞之輩,競于屠殺,事發即逮捕滋廣,請釋不問罪。”于是宋真宗下詔書曰:“兩浙諸州,有屠牛充膳,自≡↓長≡↓風≡↓文≡↓學,w√ww.cf≠wx.ne⊥t非通議烹宰,其因緣買者,悉不問罪。”
老包對這些典故自然是知道的,在他手下就判過無數的屠宰耕牛的案例。也都是按照這一原則進行審判的,所以他原諒百姓這樣做,卻不原諒官員也這樣做。
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就忘記了牛的善行和功勞,這從道德層面來說是有瑕疵的,所以他看到掛在架子上的被剔骨分肉的耕牛,對云崢就有些不滿。
張方平倒是樂呵呵的,看著軍士宰殺牛,抱著手站在一邊看,還指導屠夫小心牛血。千萬不敢浪費了。這東西只要活進取面粉,調料,仔細攪勻之后,攤成博餅。放在石板上烤熟就是絕世美味。他少年時期吃過一次。那樣的美味到現在都不能忘懷。
見走過來的老包面色不愉知道他在想什么。呵呵笑著解釋道:“這可不是耕牛,這是牧牛,是商賈從吐蕃人那里換來的。下不得田地,做不得農活,只有一個用處,那就是食肉,這些年名揚京師的蜀地牛肉干,就是以這種肉牛為原料制作成的,希仁兄今日有口福了,云崢還有一門本事就是庖廚的手藝,簡單的食物到了他的手里就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改變。”
老包陰著臉說:“既然能換來肉牛,為何不將這些無用之物換成戰馬?”
張方平笑著搖搖頭說:“希仁兄啊,商賈不是官員,他們還要追求利潤,單獨的換戰馬,吐蕃人也不干啊,戰馬的數量畢竟是有限的,假如我們只要戰馬,不要牧牛,過不了多少時間,草原上的戰馬就會被我們換光,人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只交換戰馬的。
更何況牛皮,牛角,牛筋都是制作皮甲和弓箭必不可少的材料,怎么換都不吃虧。”
云崢和周同,吳杰一群人站在屋檐底下看著張方平個包拯交涉,除云崢外,一個個都不太高興,老包這次來蜀中,就是專門來挑刺的,不管是誰,對這樣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感。
“別不高興,我們應該清醒才對,包龍圖是出了名的方正之人,所以不會昧著良心說假話,在秦鳳路的時候,明知道我在利用他,為了大局,依舊收攏了契家莊子的人當牧馬的民戶,也捏著鼻子承認了我劃定的牧場,并且為這事和富弼爭論而毫不退讓。
我們既然沒有私心,又是為了大宋的繁榮昌盛,只要我們立身正,包拯這種人對我們只有幫助而沒有壞處,所以他能來,其實是我最樂意見到的。
我們發展的速度有些快,其實除了甲子營,別的軍營你們沒見過,所以你們對軍營的認知全部來自甲子營,如果你們去了別的軍營,我保證你們會做噩夢的,慶幸自己在一群這樣的人保衛下還沒有成為亡國奴實在是太走運了。
盡量讓包龍圖把甲子營看的仔細些,通過他的嘴來告訴所有人,在大宋還有一支正在努力的軍隊,一個公正不阿,人品奇好的人幫我們去說一句話,要比我們說一萬句都管用。
既然要請老人家幫忙,將他伺候好些也是應該的,畢竟這是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老人,不容我們怠慢,更不容我們質疑老人家的方正,咱們是后輩小子對前輩保持敬意還是必須的。
老人家們都喜歡提攜后輩,我們總要表現出值得老人家提攜的一面啊,周同,你去拿琴,《三疊浪》的曲子你談得還不錯,等一會用琴音伺候老人家下飯,吳杰,你準備好筆墨準備作畫,將老人家和府尊飲宴的場面畫下來,侯大義,你的小詞填的不錯,負責在席間吟誦,郎坦,姜哲,負責置酒敲鼓,我他娘的下廚。”
為人最是古板的侯大義小聲的說:“將主,咱們這么做是不是很無恥?”
云崢沒好氣的瞪了侯大義一眼道:“你忘了我們是文人這回事了?這非常的重要,前幾天我們是用武人的法子招待包龍圖,幾乎讓他忘記了我們還是士子,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我們當兵是為了整軍頓武,不是為了見了人家文官磕頭的,將來和別的官員打交道的時候也是用士子禮儀,不是武將的做派,這很重要,吳杰把畫作好之后請蘇洵參軍在上面題字,再請今晚來做客的成都府嘉賓在上面題字作為紀念,還要連夜裱糊好,明天送給包龍圖讓他拿到東京給別看,好讓別人知道我們是一群很恭順的小輩,不是一群志比天高的殺才!
晚上過來的時候記得穿上文衫,一個個都必須表現出士子的氣度來,誰要是大大咧咧的表現的像個粗人,老子會讓他再從成都府走到峨眉山!”
華燈初上的時候,都江堰邊上來了無數的嘉賓,甲子營的軍卒和家屬們在江邊用最快的速度搭建了一個高臺,今晚月明星稀,微風徐徐,耳邊聽著天籟,身邊酒香撲鼻,先來的賓客尚未飲酒已經薰薰然。
張方平坐在主位上,老包坐在客位上,彭蠡先生在下首作陪,陸翁黃翁,鄭翁三人坐在對面,蘇洵帶著軍營里挑選出來的十幾個童子在席間奔走呼應,成都府的屬官以及老包帶來的從員都一一列座。一個個手把折扇,談笑言歡,這分明是一場文人間的應酬答和,那里還有半點軍人的影子。
這樣的變化張方平很喜歡,不斷地催促童子給自己置酒,一面大笑著對老包說:“希仁兄此行當滿載而歸,高曇晟的人頭,劉凝靜等匪首束手就擒,正好被希仁兄拿去汴梁城殺一儆百,貝州王則的血不足以震懾天下,那就加上高曇晟等人的頭顱,定能讓天下匪類為之膽寒!”
包拯對今晚的變化很不適應,從鐵血軍伍轉瞬間就變成了溫文爾雅的君子,這讓做事情向來一以貫之的包拯如在夢中,好在他的定力強大,多年的宦海生涯讓他迅速的從迷茫中走出來,笑著舉杯應和張方平的請酒。
陸翁看了一眼天空和眼前的大江笑道:“當年曹孟德橫槊賦詩何等的威風,發出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之感慨,不想轉瞬間就兵敗赤壁,敗走華容道,今日同樣月明星稀,諸位萬萬不可吟誦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句子,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陸翁一開頭就拿武人打趣,這是文人宴席的常規,雖說云崢也是武將,不過陸翁以及成都府的文人士子從未將他和一干部下認為是武將,只是認為他們去軍營就是為了給軍營帶去一股新風,是去改造軍營的,而不是準備去上陣廝殺的。
周同長相俊美,赤著腳走上高臺,身后有兩位童子抬著古箏放置香案,點燃熏香之后,他就朝四周一禮,證明自己就是今夜的主音,隨手拂過古箏的琴弦,一陣七音裊娜不絕,坐定之后朝包拯拱手道:“前輩光臨都江堰,晚輩只恨無長物可以獻在龍圖坐下,且以一曲《三疊浪》恭賀龍圖秋水涌潮連綿無絕意。”
包拯痛飲一杯酒,拋給周同一枚桃子笑道:“且奏來,待老夫品評。”
周同笑著接過桃子,放在香案上,仙翁一聲開始演奏。
吳杰也同樣走了上來,不過他的衣衫很是整齊,不像周同那樣放蕩不羈,身邊放著兩個巨大的氣死風燈,稍一拱手,就開始執筆作畫…
云崢把肩膀靠在一根梁柱上,手里拿著一枚好大的桃子在吃,家里的晚桃熟了,這時候吃最是美味,郎坦走過來碰碰他小聲的說:“彭九也就罷了,梁楫的錘子不適合在這里演武吧?萬一傷到人就不好了。”
云崢嘆口氣道:“文武之道相輔相成,誰能分出個高低來,如今大宋整體的氣氛不好,只能委屈一下彭九,梁楫他們,只有野蠻才能襯托出文人士子的高雅,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咱們做事只能順應潮流啊,人間所謂的正道洪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容人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