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么還帶著一個病癆鬼書生啊?”守著紫荊關的將領,禁不住向要出關的這隊人馬問道,因為這隊看來行止有秩、彪悍精壯的錦衣衛里,居然還有一個坐著輪椅的人物,看那一身文官裝束,真不知道為何要跟這些錦衣衛出頭。
丁一耳力原本就很好,雖然他在欣賞著關門之門券上那“紫塞荊城”四字石刻,但那將領問胡山的話,他卻是聽得清楚,便對那將領抬手作了一揖笑道:“學生兼著通譯,故之被調到此間,隨之行動,將軍別看學生體弱,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卻是生平所愿!”
那將領聽著直翻白眼,得了吧,這班讀書人吹起來一個賽一個,對于常年守關的他來講,感覺讓丁一吹上三天塞外的風,大約就哭著喊著要回關內了吧。不過礙于胡山這廠衛在場,他也倒沒有出言諷刺,驗對了出關文書無誤,便教手下給他們放行。
出了關的丁一,在車廂上看著關墻漸遠,卻便對胡山說道:“停下吧。”縱身躍下馬車,丁一雖然血氣有虧,卻并不如他平時所表現那樣,要坐輪椅方才能行動,其實在去大同堪查地形之際,他已經能自己散步了。
這么做,只不過想引出那暗中要對他下手的幕后主使,認為有機可趁再次出手,但沒有想過數月過去,直至出了紫荊關,對方似乎真的放棄了對他的刺殺一般。那么丁一也沒有偽裝下去的必要,而且在披掛齊整的情況下,又是關外,完全可以放開手腳,他也根本不怕那殺手再來捊虎須,若是敢在關外出手,那么便將承受丁一毫無保留的怒火。
“換裝。每旗一組。”丁一在攤開的地圖上,點了點一個離紫荊關很遠的地方,“十五天后,便在此處集合,這十五天里,如事不可為,寧可什么也不要做,大家都必須活著,生存,才是目前最首要的任務,明白么?”
“明白!”
不多時,外表已穿戴得和草原牧民無異的錦衣衛,開始一隊隊地按照先前丁一規劃好的路線,奔馳而出。
丁一知道,全員存活,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
但他不得不如此。
奔出數十里,已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只是不見牛羊。
草原的風很烈,如刀一樣刮得人臉上發緊,丁一身邊是陳三帶領著的一個小旗,他們沉默地催動馬匹緊跟在后,他們的騎術并不好,必須集中所有的精神才能讓自己騎在馬上,更別提什么劈砍或是射箭之類的了。
騎術是練出來的,丁一深信在京郊永遠也練不出好騎術。
當然,那種馬術花式表演的東西也許可能練出來吧。但丁一概念里的騎術,是指足夠施展“蒙古歹戰術”的騎術。盡管有王振為后盾,但要在北直隸找到百多個精擅騎術的,大約還是有的;要精擅騎術又臂力過人的,怕就冇不好說了,就算有,丁一收羅過來也實在太顯眼的,凡事總有個界限和遮羞布。當然,如若風閑那種性子的人,處在丁一的位置,大約是無所顧忌的了,只是真正接觸的人和事到了一定的層次,正常來講,就是王山、王林、馬順,再怎么不堪,也是弄不來風三公子那樣的吃相,不是裝逼,而要考慮到各方的反應,和付出與收益的比例。
所以不單丁一身后這些人騎術不怎么樣,其他十個小隊也沒有什么例外。
不過先前在京師,丁一就給他們講解過騎術的要領,在騎行之中,個別悟性好的,倒也明顯的有了進步。至于陳三這種原來馬就騎得不錯”馬匹頭臉被燙傷都沒把他掀下去”的人,相對就要更為輕松一些。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半天的奔馳似乎根本就沒有跑出多遠的路程,都是一樣藍藍的天,漫無邊際的草,但事實上丁一算著速度,怕也有幾十公里了,于是奔到一條小河的丘陵旁邊,丁一便做了個手勢,示意準備宿營。
對于在草原上宿營的,是很為講究的,現在是這季節大約不用考慮防火的問題,但不論是野獸和馬賊,都足以在睡夢中奪去生命。所以無論是宿營地周圍的陷阱布置,還是哨兵的安排,都是必不可少的。
關外的夜,許是人煙稀少的緣故,在這六七月倒也不覺得太熱,丁一坐在小河邊上,看著繁星點點的天際,殘月一鉤黯淡無光,無端便生起了些愁緒,不知道京師里張懋會不會遇刺?不知道如玉能不能保住這個自己頗為喜愛的弟子平安?天然呆睡覺還蹬被子么?柳依依會不會又是看賬目看到了雞啼?忠叔那老家伙在淡馬錫還好嗎?還有那生得極美艷的大嫂…
丁一甩了甩頭,他很清楚這關頭絕對不是去想這些東西的時候,但實實在在,現在的他跟在特種部隊時候的他,是完全不同了。那時他身為孤兒本就沒有牽掛,心中只有任務,身邊便是袍澤;
而現在他有了牽掛的人,也有了牽掛他的人;他身邊也不是配合默契的袍澤,而只是一群親兵,其實就算胡山他們幾個,按丁一的標準來說,也絕對就是新兵,更不要提由胡山他們訓練出來的這些軍士。
“先生。”陳三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聲地道,“咱們的方向是不是有問題?”跑了大半天,連個鬼影都沒有,所以陳三便有這么一問。丁一不怪他,作為一個新兵,有這樣的疑惑是很正常的。
他只是淡然問道:“害怕嗎?”
陳三沒有想到丁一會用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來回答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不怕!”他對丁一的忠誠,至少在目前來講,不論是胡山還是許牛、朱動他們,都絕對不可以相比的,他不單是敬仰,更有感恩與崇拜。
“那便跟隨我。”丁一站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這么說道,然后就走開了,因為剛才設下的陷阱被觸發,居然是夾中了一頭野山羊,那些軍士便歡呼起來,丁一笑著過去看著他們宰割那頭羊,興高采烈,平時雖然牛羊肉天天吃,但那里比得上這樣出來,自己獵到的獵物呢?
陳三跟了上來,就準備要開口喝止他們,因為在這里弄燒烤,很容易暴露出自己這一行人的行蹤,又可能會引來野獸,卻不料丁一伸手攔住了他:“我們是牧民,牧民為什么要在草原上藏頭露尾的?”、
至于可能出現的野獸,丁一覺得總是要面對的,他們是軍人,不是溫室里的花,丁一也不是負責小孩郊游的老師。只要是水源邊上,自然就會有野獸,因為動物也必定要喝水的,從把宿營地選在這水邊,便有著這個風險。
難道因此而不扎營水邊?土木堡就是這么干的,結局如何,史書記載得很清楚。
加上了調料的烤肉少了些腥氣,反倒是在火上燒烤時,不住地散發出羊肉特有的膻味極為誘人,加上羊油滴落篝火的“滋滋”聲響,使得圍坐在篝火邊的人等,都禁不住咽著口水,但陳三極為煞風景地開了口:“下一班崗哨三人先吃,第三班崗去把現在的崗哨換下來吃飯。”還好這幾個月的訓練里,每天放開供應的肉食,使得這烤羊肉對軍士們也就是個新鮮,很快便有三冇人取了自己的裝備,跑過去把正在值崗的同袍換了下來。
丁一看著篝火邊這些年輕的士兵,卻似乎看見每一個人慘死沙場的模樣,不,死的不是眼前這樣人,而是當年那些特種部隊里身經百戰的同伴,戰場就是這樣,不管多么訓練有素,也不管槍法如神,也許是同袍的誤傷,也許是一顆七八次變向的跳彈…
“先生。”兩條羊肋排遞到了丁一的跟前,這是現代操典訓練出來的士兵,哪怕是吃飯,同桌的長官沒有起筷,他們也會靜默等待的軍人。他們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丁一也沒的推辭,接過羊肋排對他們笑道:“謝謝。”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雖然有幾聲遠遠傳來的狼嚎。
但直至天亮,也沒有什么事情發生,倒是讓昨日奔波了一天的士兵們,好好睡了一覺,盡管對于他們被磨破了皮的大腿內側,不見得有什么馬上康復的跡象,但至少精神上還是飽滿。
直至第三天,丁一他們才遇到了一個草原上的小部落,遠遠望去,幾百步外極小的部落,怕只有二三十戶,老少男女湊在一起恐怕不到百人。這就是丁一他們此行的目標了,這種小部落估計也是十個左右的青壯,要是大點的部落,有三五十青壯的,那是這方案就是找死吧。
丁一沖著陳三點了點頭,后者開口道:“姚查,你去吧,手不怕黑點,嘴里客氣些。”
被他點到的名字的軍士,臉上有些緊張,應了一聲,策馬走了三五步,又停了下來對丁一說道:“先生,弟子必不負所托。”又對那些其他的軍士抱拳道別,舉止之間頗有些七不搭八的滑稽。
看得丁一禁不住開口:“放松些。”
那軍士應是應了,依舊有點繃著,丁一夾動胯下駿馬,去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背對他說道:“你相信我嗎?我告訴你,你能贏,除了馬術之外。最好別比馬術,如果他們提出要比馬術,你就托辭說自己沒有好馬。明白嗎?”
那軍士點了點頭,望著丁一,臉上終于有了一些自信。
他便一馬一人這么向那個部落奔去。
丁一其實心里比那個叫姚查的軍士更為緊張。
盡管所有的東西已經再三演練,但到底能不能行,只有實戰才知道。(。閃神屠版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