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真的有點疑惑,這廝就不怕自己過了大同,就把他忘記了么?那他這禮不是白送了?但轉念一想,這茶喝到現在,自己與郭敬隱隱已有些交情的意思,至少自己記下他的名字,若是王振問到涉及大同事務,自己難免脫口而出就是“不妨召郭敬一問?”啊!想通這一節,才真正讓人感覺這郭敬能爬到這位置,真是有人家的本事。
“咳咳,我有一事,不知道郭公公方不方便幫忙?”反正都這樣了,丁一心頭一轉,便就這么對郭敬說道。后者哪里有不肯的?他守備在外,有個奧援在京師不時跟王振提提自己,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呢。
丁一的意思,是想派隨行的五個錦衣衛,到這大同邊境的衛所、屯堡之類,領個小旗的職務。郭敬以為什么大事,聽著不禁曬然一笑:“侄少爺是要讓弟子出來歷練?小旗也太寒磣了些,至少也得總旗起吧?這不過職銜…”他的意思,是將丁一這些弟子,從京師錦衣衛轉到衛所,歷練之后,再從衛所轉完京師的錦衣衛,中間的文書工作,卻就不是郭敬這大同守備能夠辦到。
但此時的丁一,亦不是以前的丁一,接觸的人物層次一高,很容易眼光就會放得長遠,聽話也就能聽人家真實的意思。郭敬是不是辦不了這中間的文書工作,而是他不愿意去辦,那是馬順和王山、王林的地盤,他不想把手插過去招惹這幾位,也不想在王山、王林與丁一之間選擇站隊。
“咳咳,這等事,便要勞煩郭公公來辦了。”丁一勉強忍住咳嗽,卻這么生生塞了一句回去。只微笑看著郭敬的臉,便不再說話。郭敬不是不想站隊么?若硬要逼其站隊呢?郭某人又做如何抉擇?
郭敬臉上笑容一下似乎凝固了,但只過了兩息,很明顯他就做了選擇。
雖然只有區區八品官職,但明顯這個丁如晉是得王振歡心的,否則的話,就算再有才情,也輪不到丁某個名滿京華!如果不是王振看重,郭敬知道王山、王林只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丁某人倒霉了。
并且郭敬雖不知道王振十來天去了好幾次探病。但丁一這個八品官不是王振所授而是當朝首輔的手腳,這一點郭敬卻是知道的,能在文官與廠衛之間,游刃有余還能在士林贏得聲望,郭敬感覺丁一要比那兩個只會仗著王振名頭亂搞王山、王林。強上許多。
所以他便有了決定。
“好,侄少爺開了口。咱家便去辦就是。”
丁一笑著搖了搖頭:“玩笑罷了。要什么職銜?”
郭敬也不為意,他很清楚丁一只要逼他站隊罷了,所以立時點頭道:“還是侄少爺想得周到,這樣啥時要回京,這邊直接報個發現敵蹤,與敵斥堠小隊力戰而亡便是。”這就是重新弄個身份。或是去死掉無后的總旗、小旗,或是頂替別人的軍籍之類,總之,大同這邊就能隨手辦好的事。
“小旗就好。總旗,他們做不來的。”丁一想了想,又對郭敬這般說道。
總旗就是要管五十人了,不是人人都有韓信的本事,多多益善;
也不是說當了總旗管住五個小旗,再叫小旗去管下面的軍士就得了。
若是這樣,那誰都能當官,誰也可以當黑道大佬,誰也能當高管了。
反正不管多少人,分成若干組,各選個小組長出來,再于一眾小組長里選個科代表,接著科代表里再選出正副班長,當頭的,就管住正副班長不就得了?多簡單一個事,換誰都能成。問題是在學校可以這么弄,出了校門,不論是黑道、企業、朝堂,這樣都行不通的,何況是紀律部隊,就算是大明朝的紀律部隊也糊弄不過去啊。學校,很少有利益,當個學生會主席,了不起也就獎學金上松動一下罷了;班長使喚不動小組長,最多也就丟個臉面。
而不論黑道、企業、朝堂乃至軍隊,那都是錢、權、命的干系啊!
五個小旗憑啥聽一個全無根基的總旗命令?特別丁一指定的是邊關屯堡之類的,可不是大營還能找上級申訴說眾小旗下克上。邊關的屯堡人家守邊多年,看過的瓦剌人比你聽過的都多,憑白無故聽你命令去送死?這五個小旗不服你總旗,也就是五十人全不聽使喚了。
“若是小旗,侄少爺便是把這些孩子都派出來,也沒問題。”
丁一正有此意:“那便二十人吧,有兩點,一是莫要放在一起;二是得讓他們自己選拔軍士,補到足額。”吃空餉不是明末才有的,這是軍中陋習,大宋的廂軍大明的衛所,無不如是,所以丁一才有這么一說,要不是一小旗十人里面有六個是空餉,無沒什么出奇的。
二十個小旗也不過二百人,郭敬自然毫無異議。
“如此,請公公讓驛館安排一個房間,我好叮囑幾句,以免到時持寵生驕,惹事生非。”丁一微笑著對郭敬如此說道。這樁雖然不是臨時起意,但丁一原先想頭不敢這么大,本以為與某個千戶拉上關系,能派出三五人就很不錯,此時要派出二十人,必須與那些要派出去的軍士交代清楚。
郭敬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便說自己要去看看有什么山珍可以安排上桌的,告罪離去。其實這些事哪里需要他一個守備太監去做?只不過是籍口,方便丁一罷了。
一張沿途行來畫就的地圖鋪在桌上,若然英國公看著,必要大罵丁一為何把這等物件示與小小校尉!現代繪圖術畫出來的地圖,雖然必定也有錯測之處,但相比之于大明現時的“寫意式”地圖,那不知道要精準了千百倍。
丁一指著圖中標注的地點,對站在身邊的軍士安派道:“…一旦有事,你便領了手下十人去得此處找人接頭,他問你‘好肚油肚?’你便回他一句‘釘球’,他再回你一句‘油啊瓦根’你再回他一句‘法克油’,就算對上…此事不傳六耳,可明白?好,去把郝秋替進來。”
那軍士行了一禮,卻跪在地上,沖著丁一磕了三個響頭,起來眼中含著淚:“先生,弟子嘴笨,俺死也不會給您丟臉!您要保重身子!”
“天下興亡。”丁一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有著無比鄭重的神色。
“其責在我!”軍士不一定能明白這句話意思,但他含淚的眼,能讀懂丁一予他的重托。
當郝秋走進來時,丁一示意他先坐下,因為他又得再重復之前說過的一些話,而他的狀態真的很虛弱,偏偏為了防止泄密又只能是他自己來做這件事,喝了一口水喘息了一陣,他才招手讓郝秋過來:“…捉好隊列,投彈;然后練長槍陣列…你帶兩顆教練彈走,實彈現在不能帶,交給陳三,后續我會安排給你多些教練彈,時機到了,自然會給你安排實彈…一旦被俘,弩上面的那個軸承一定要毀掉…長槍陣列練好了,就練鴛鴦陣,要記得你不再是刀盾手,而是站于最前方的小旗!陣法可記得清楚?”
“清楚!”郝歪看著丁一示意他繼續說,倒也不慌,畢竟記熟又是合練過的,“小旗于最前,身后一重盾、一輕盾,重盾防勁箭,輕盾帶標槍、腰刀;再后面兩個長矛手,持一丈長矛…”這里很難尋到南方的毛竹來制成狼筅,所以丁一便以三米長矛來代替,“…左右各兩長槍手,再以短刀手跟進…戰時二陣或三陣…”
丁一抬了抬手,示意不用再往下說,想了想對郝秋道:“無論如何,隊列、投彈,這兩件一定要練到如你現時一般水準;長槍陣列練好了就可以,鴛鴦陣不急,別弄成舞蹈表演就不好,可清楚?”
看著郝秋明白,又指著地圖標識與他說道:“…你問‘已是懸崖百丈冰’,他答‘猶有花枝俏’你再問‘天生一個仙人洞’,他回‘商哦夫百出’,便對上…”
安排停當,便是別離。
這些出身貧苦軍戶的年輕人,他們雖有華夏小農式的狡黠,例如見了郭敬望上陳三一眼,以防射死太監到時怪罪到自己頭上;但他們也決不缺少華夏農人的純樸,他們在京師衣物嶄新、肉食管飽的日子可是以前做夢也沒想到,別說還有了錦衣衛的身份,居然還能讀書識字!他們能感受到丁一的栽培,而也發自于內的,有一種對父輩的敬重給予丁一,郝秋與先前那軍士也是一般無二,盡管丁一讓他們不要總是跪來跪去,但他一樣跪下,給丁一磕了三個響頭:“先生保重!”
“天下興亡。”
“其責在我!”同樣通紅的眼,同樣筆直的腰,同樣熱血,在回蕩。
派出二十人,都無不例外。
丁一望著那些隨郭敬而去的軍士,直在他們在視野里消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望天際,藍天,白云,然后丁一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后他輕輕說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走,回京師!”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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