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早聽著郕王要開文會,商輅立時就覺得不對頭了,這絕對是個陷阱。或許有人看不慣丁一名聲噪起,專門來捉弄他的、讓他出丑的陷阱。設想丁一以為是郕王有約,去到卻發現全無此事,足以成為一個癡心妄想攀附權貴的笑柄了。
士林并不見得多干凈,商輅十分清楚這一點,這種事看似無聊,但有人會這么干不出奇,丁一竄起得太快了,一個秀才短短時間內便成了名士,京師里多少出不了頭的舉人在背地里詛咒?
只不過就算是換了帖的兄弟,商輅也是左思右想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過來金魚胡同,他雖有熱血,卻不是江湖豪客,他更不是認準了一個人就一世討厭他或是親近他的李賢。他想前思后,感覺丁一去上這個當,總歸沒有益處,方才決定來阻攔丁一。
“若本官猜得沒錯,郕王之約的帖子,也是你交給如晉的吧?所謂郕王派出送帖子的人,也是你引去見如晉的吧?”商輅從容在門房坐下,卻向風三公子這般問道,“到了這一刻,也該是圖窮匕現,該發生的事當就發生了,如晉回得來的話,你覺得他不會推算到是你身上?”
風閑搖了搖頭笑了起來,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伸直了背,不知道從哪扯出一把折扇抖開了輕輕扇動:“商大人,學生也是讀過書開過蒙的人,淪落到來做門房,看怕不單要做足一世。恐怕連子孫也還要在這門房呆下去…您說,我該如何是好?”
畢竟風三公子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不出商輅的預料,只兩句話就詐出七七八八了,只是商輅的眉頭愈加緊皺,按著風閑的話,以及他的猙獰嘴臉,看來不只是一個讓丁一出丑的陷阱了,而是殺機,明明白白的殺機!
這時劉鐵從宅內奔將出來。對商輅行了禮道:“二爺,我家奶奶說您太生分了,請到客廳用茶…”
“把他拿了。”商輅聽著苦笑起來,這當口誰還有心思用什么茶?只是對劉鐵說道,“郕王今日約了士子們去日中坊雞頭池的廣化寺作一場文會。”劉鐵是水晶心肝的人兒,一聽小臉嚇得慘白。因為要打馬球自然不會去雞頭池,便是去雞頭池也不會開文會。何況于他看過那帖子。約的是城郊東南莊子,哪里是雞頭池?
被魏文成帶著巡邏的軍士反剪了雙手,風三公子卻無半點懼意,反而哈哈大笑道:“你們以為丁某人的死就是結束?哈哈哈!這也未必太天真了!商大人、劉鐵,不怕告訴你們,對本少爺客氣些為好。否則的話,天黑之后,勿謂言之不預!”
烈日照在圍墻內還沒花信的紅花木蓮上,一個個泛紅的花苞如將要淌血的創口。
如將拉開血腥序幕。
天然呆蕭香蓮聽得這個消息,根本沒有理會什么商輅還坐在客廳。需要行禮之類的東西,直接奔向自己的院子。把兩把分水刺取了,又將前些日子開始量產的滑輪弩背上,吩咐下人備馬,眼看便要沖郊外策馬而去。
“妹妹是想要丁郎死么?”柳依依根本攔不住她,畢竟天然呆從小就練武的,一旦發性那氣力根本不是商賈世家長大的柳依依可以抵擋,無奈之下柳依依只好這么問了她一句,“若妹妹盼著夫君死,便去吧!”原本柳依依的性子是不會這么說話的,一個“死”字,這年代的人還是很忌口的,略有些講究的人通常都會以“不忍言之事”、“不測”之類的來代替,但這時她根本也顧不了許多。
“去請蘇大俠來。”商輅對在邊上急得團團轉的劉鐵吩咐道,他是知道先前素縞堂殺手“破萼初驚一點紅”伏殺丁一的事,也知道這位蘇大俠現時就在丁家。劉鐵畢竟只是個半大小孩,這時沒了主意,聽著商輅的話,連忙應了便向外而去。
誰知拖著天然呆回到客廳的柳依依,馬上就給了他那一個截然不同的指示:“且慢!去后院把老爺的弟子召集過來議事。”說著又對商輅行了禮道,“二伯,蘇俠肩上,有丁郎所托緊要之事,一刻不能遠離。”
她不知道工匠在那院子里做什么,丁一送那把滑輪弩給蕭香蓮也沒說是從工匠那里制作出來的,但錢銀一筆筆都是在她手上過,耗費了許多原料的工匠院子,蘇欸又被丁一安排住在那里,若柳依依沒有感覺那處是重要所在,那也真白瞎了這么多年打理生意的經驗了。她下意識就覺得那工匠院子的守衛,非萬不得已的時候,必定不能動。
商輅點了點頭沒有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因為畢竟這宅院里的事情,還是柳依依更清楚一些。看著劉鐵遠去,商輅略一沉呤卻便有了主意:“如此,弟妹速速安排,為兄回去聚集家仆,便去城郊東南踏青處會合,絕不能教賊子害了如晉才是!只是聽那風閑的口氣,恐怕入夜之后,還有賊人會對這宅院下手,弟妹也要先做一番準備才是。”
“多謝二伯指點。”柳依依連忙謝了商輅。
看著后者匆匆而去的身影,蕭香蓮對柳依依說道:“原本我很討厭這廝,老是說一些聽不懂的話,一聽他說話就想睡覺,想不到還是很有義氣的!”
“義氣?”柳依依聽著冷然一笑,捏著天然呆的手對她極認真地叮囑道,“妹妹切記,若與此人做生意,二十兩銀子以上的,絕不許他賒欠!”話一出口方覺不對,這情急之下不覺又扯回本行,看著天然呆一臉迷茫,她干脆直說,“這位的義氣,也就值二十兩銀子。若是我等破家討乞到他家口門,二十兩銀子的程儀是有的,多了你也就別指望!”
丁一自己的本事不提,便是身邊十來人,哪個不是好手?若是丁一都陷在里面,商輅那些家仆去了,又能幫得了誰?若果商輅真是義氣,便應在宅院前堂擺張椅子坐著鎮宅!別看官不大,但可是皇帝常見到的展書官,加上除去被朱棣除名的黃觀,大明至此也就商輅一個連中六元的狀元,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除非要造反,否則就算有人要對丁宅不利,看著商輅在場,也要仔細考慮過一番才是。
結果商輅可好,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報完信立馬就走了。
“見過師母、小師母!”魏文成、刑大合、朱動、許牛還有張懋一并到了,沖著柳依依和蕭香蓮行了禮,雖然過來時聽著巡院的魏文成說了恐怕要生事,但幾人還是不太清楚到底什么狀況。
柳依依此時哪里還有心思跟他們講究禮節,匆匆便把商輅的推斷說將出來。倒是天然呆這慢半拍的,還在按著江湖規矩拿著師母的腔調沖他們幾個一一點頭,倒是使得這幾個徒弟心中略為安定,以為小師母已有了主意。
聽罷柳依依述說,朱動立時跳將起來:“那還想個屁啊?兩位師母,不論如何,府里留上二十人防那些宵小,弟子跟許牛帶二十人,快馬過去,無論如何把先生搶將出來再說,保得先生平安方是道理!”
魏文成和刑大合也是附和朱動的提議,只有許牛搖了搖頭道:“不妥,雖說那些軍士訓練至此,應該略能一用,每人皆有錦衣衛的號牌,可以說接到線報城郊有白蓮邪教人等出沒。但二十錦衣衛身帶軍器怒馬出城,那暗中設局的人又不是瞎子,看著自然知我等所思,怕只怕先生沒搶出來,反倒俺們也陷進去。”
“那按你說,我等便什么也不做么?他娘的!老牛,你這回就操蛋了!”朱動暴跳如雷,一時也口不擇言了,“先生幫你升官時,你咋不說這不妥、那不妥的?入你娘,到了要把這一百多斤豁出時,你就有話講了!”
“人來。”卻是九歲的張懋走到廳外,沖遠遠候著的下人招呼了一聲,那下人奔到跟前,卻就聽著小公爺開口道,“跪下。”雖說丁一總強調這宅院里別動不動就跪跪拜拜,但這大明朝的習慣哪有這么容易改的?再說有資格在這里侍候著的下人,哪個不認得面前這位就是英國公府的小公爺?當即一聽立馬跪下。
卻見張懋把沾滿了泥巴的靴子往那下人懷里一擱:“脫靴,他娘的快些!慢吞吞的,小爺還要叫你這狗才來做什么?”說著瞪圓了眼,幾乎當場就要給那下人一記窩心腳的模樣,那下人嚇得連忙解開繩結,連拉帶扯把那包裹著小腿、沾染滿泥水的牛皮靴子脫了下來,張懋把腳就往下人的肩膀擱了上去,拉下襪子,從腳腕上解下一條金鏈子,上面有個小小的長命鎖。
下人一邊給張懋穿回靴子,張懋一邊把那掛著長命鎖的金鏈子扔給劉鐵:“去找我爹,就說先生出門了,我他娘的讓人欺負了,要去討回場子,弄上三百好手帶上家什,在左安門外候著,小爺不出了這口氣,這旬就不回去聽他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