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走出國公府時,看著排在門房那幾個血肉迷糊、手腿以奇異方向扭曲的隨從,不禁搖頭道:“唉,太可憐了,公爺真是于心何忍啊!真是太慘了,先前你們拳腳加于我身,學生是有怨氣的,但看到你們,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被打成這樣,學生不怪你們了,快些去看醫生吧…”他沒說完,那些躺著的隨從里,有一個一口血直直噴了出來,立時全無聲息,也不知道是休克還是氣絕,丁一作勢抹了幾下眼角,卻掩不住他走出門去時,似乎腳步都輕了三分的身影。
策馬奔回金魚胡同的丁一,在胡同巷口差點和打馬奔出的胡山撞到一起了,勒住馬丁一不禁問道:“不是寫得清楚,午時三刻仍未見歸,方才去尋懷恩,找王振王世叔說項么?”他當然不會叫劉鐵送信給國子監找什么舉監生,若真是在國公府里脫不了身,也只有王振能救得了他了。
說與國公府的人聽是一回事,背后怎么安排是另一回事。
胡山脹紅了臉回話道:“俺見先生還沒回,便著急起來,他娘的那四個家伙又一路煽動俺快點動身,哪怕在內府門外候著也好…”
“以后不許這樣,說好幾時便是幾時,你快了反倒誤事。算了,回去吧。”對于胡山這忠心,丁一倒是認可的,所以也沒有太過責備他,并且,丁一真的著急回宅院回去。
一到書房丁一便對劉鐵吩咐:“石松子七分半合朱砂一分、…等等,研成細末混和一起,速去辦來。”
劉鐵聽著立時回話道:“老爺要的東西,宅里都有,小的立刻便去教人研磨!”
東西倒是很快就送來,丁一使他們離開,取了白布做了個簡易的多層口罩帶上,把那銀粉沾在毛筆上,輕輕均勻灑落那幾張他從丁府帶出來的紙上,沒錯,每張紙丁一都寫了兩分,那些武官拿去述說的那份他早就揣懷里夾帶著,另一份便塞在那兩個被強暴的隨從口里。
丁一還真不信,英國公張輔能記住書房原本有幾張紙!
不一刻,那五張紙上便有二張在左側呈現出清晰的指紋,這就是丁一要的東西。
只要是官就有權,而這五張紙,就是丁一將來拿捏住他們的把柄,至于五張紙只有二張能顯出指紋,丁一也不著急,過上兩天不是還要去天然居請那幾位喝上一頓么?也正是因為擔心把紙張帶出來之后,有的指紋提取得不清楚,所以才會有這兩日后的約定!
至于他吩咐劉鐵去準備的粉末,那是刑警生涯的經歷了,比較籠統的講,石松子加上蘇丹紅等物,就能合成出紅色的顯紋粉。這年頭自然沒有蘇丹紅,于是丁一便用朱砂和其他物品來替代,要沒當過刑警還真弄沒輒。
這兩張紙上便有了清晰的紅色指印,但其中一張的指紋位置太靠左上不合適,只有一張合用,丁一便在那指紋上填了鷹勾鼻子武官的姓名——每張紙上寫上不同詞句,就是為了分辨指紋到底是哪個武官的,因為每個武官所拿到的紙都不一樣。
再在那空白處提筆補上一篇文字,連著上面原先字詞,卻成了“…君子當自強不息,焉能坐視乾坤顛倒?英國公欲行謀逆之事,俺身受君恩不能因私誼誤國,故今日…”其中“君子當自強不息”幾個字是原先便有的,丁一便給添成一篇揭發謀逆的訴狀。
丁一去說英國公謀逆自然是一個笑話,但若英國公門下心腹去揭發張輔謀逆呢?這事可就不太一樣了。要不就是英國公倒臺,當然這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這個武官必然不得好死的。
這張紙后自然還要再經蒸制等等工序,使得這粉狀的指印變成如印泥一般,這對丁一來說倒是極輕松的事情。其實這年代已有鑒定指紋的方法,不論是洗冤錄還是后世出土的云夢睡虎地秦簡,都能說明這一點。
要較起真來,丁一這粗糙的法子弄出來指印,是作不得數的,古人不見得就很好糊弄。
但難不成丁一還真要把這張訴狀交到衙門里去么?他當然不會這么干,丁一要做的是把這張東西交給那武官,然后從他身上壓榨出些東西才是目的。那幾個武官又不是衙門六房師爺,更不是經年老吏、當鋪供奉,丁一就不信他們在恐慌之下還能分辨出這指印真偽,尤其在這個敬畏鬼神的年代里。
“你這孩子真是胡鬧,哈哈哈!”王振看著擺在自己面前那張揭發英國公謀反的訴狀,不禁失聲笑了起來,對丁一說道,“這種東西如你所說的不可能扳倒張太師,而且你總歸年輕,那幾個功狗想來早已將你叫他們拿了字評述的事,報與那英國公知曉,便是要威脅離間他們與英國公之間的關系,怕也不能。”
丁一也樂了起來,似乎在王振這太監面前他倒更放松一些:“小侄也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至少教他們一人出五十兩銀子買回去,想來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王振笑著捧腹,卻是點起頭來:“這倒是,至少能惡心他們一下。只是你有沒想過,找人把那幾個武官結果了,再把這些訴狀遞上去?”殺了人之后再遞,那就是死無對證了,完全可以誣陷英國公張輔發現心腹要告密而下的毒手。
丁一看著王振瞪著自己,卻毫不慌張地搖了搖頭:“不成的,這東西上了堂必定出破綻不提,便是不出破綻,若只是這樣便能扳倒張太師,世叔想來早便做了,何必等到如今?”王振要做,根本就不必用什么假指紋,直接派出手下摸上幾個英國公府的下人,強行按了手印再把人殺了就得了。
聽得丁一這么說,王振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因為丁一足夠清醒,并沒有被他所描述的可能達成的遠景而迷惑——只是他不清楚丁一為了破獲傳銷集團,聽過多少洗腦課,哪有這么容易被迷惑?
“世叔,近來一定要小心。”丁一對王振這么說道,“若不是要小侄向世叔動手,他們沒有理由忍耐當時我所展現出來的猖獗;我以為,他們絕不可能只有我這條線,恐怕還有更多后手。”
王振沒有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丁一的肩膀。
丁一對太監是沒有任何好感的,對于王振這個引發土木堡之變的太監更加沒好感。但王振自他上京以來對他極為不錯,不論是殺了經歷司兩個小官,還是忠叔發了性子要求撤走監視人手,王振都使丁一如意。
丁一在離開內務府時,只覺得心中極為矛盾,如果說來這內務府一趟把英國公府的來去和王振做個通報,以免生出隙嫌倒也罷了,但丁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再提醒王振要小心。
不過他終于找到一個理由來開解自己:王振不能死,王振應該死在土木堡之役,如果提前死了,歷史的進程就會被改變。自己這么做,只是為了讓歷史回到正常的軌道,否則自己將失去對未來洞察的優勢…
到底是不是這樣,丁一不清楚,也許只是就算王振再壞,至少對丁一不壞,要丁一坐視王振死掉,他實在無法做到。
送他出來的懷恩這小黃門,看著丁一走在路上有些失神,卻便一把扯住他,探頭縮腦看得左右無人,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猶豫了一下塞給丁一,卻是道:“很好吃的,丁大哥你拿回去吃。”
“哪來的?”丁一打開了,卻見是一小塊桂花糕。
懷恩小聲地道:“在御膳房的同鄉偷偷帶給我的,丁大哥你只管吃,那同鄉給我帶了好大一塊…”他將手比劃著,怕有一個桌面大,“我早就吃膩了,不愛吃了,你沒吃過宮里的東西吧?拿去試試!心里郁積,吃點桂花糕就會好些了。”
丁一看著這十來歲小黃門,不禁長嘆一聲摸了摸了他的腦袋,懷恩躲著丁一的手,卻是說道:“別摸人家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丁一一把將他攬過抱在懷里,卻對他說道,“兄弟,謝謝。”
這小黃門在宮里的日子不見得好過,這塊桂花糕怕是他藏著好幾天舍不得吃的了——不說他那同鄉能不能偷出桌面大的糕點給他,皇帝又不是豬,御膳房閑得蛋疼去做一個桌面大的桂花糕?
看著丁一心情不好,懷恩便把自己心愛的糕點拿出哄丁一開心,他僅有的物件。
丁一松開懷恩,把那軟軟的桂花糕扳成兩塊,遞了一塊給懷恩:“兄弟,這么大塊丁大哥吃不完,知道你吃膩了,卻也幫手吃點。”懷恩接了,卻念叨著丁一這秀才真沒用,這么大個子,一小塊桂花糕都吃不完。
只是看著他小口小口地咬,卻便知道這當真是一份情誼。
不比王振贈宅的情份輕上多少。
“兄弟,放心回去吧,丁大哥舒暢了許多。”走到內務府門口,丁一看著懷恩仍有些擔心,便笑著寬慰他,揮手作別。
世間有很許多交易,但總歸還是有一些東西,不摻雜著功利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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