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劉鐵心頭發寒,誅滅?這是要把自己老爺直接殺了?不過他是拎得清的人,當下擠出笑臉走出去對那一眾書生唱了個諾道:“諸位先生,今日來得這宅前有何見解?”
誰知他剛開口,便聽有人喝道:“將其繩之以法!”、“扭送有司問罪!”那至少三五十個儒生便這么涌了上來,嚇得劉鐵只覺尿意頻頻,萬幸還有人存了幾分理智,在人群中喊叫道,“這小哥不是那廝!那廝已一十有八!”
但很快書生們就互相指責了:“指不準這廝便是生得面嫩!”、“不對,這小哥穿的是管事服飾,那惡人是個秀才這處又是他的宅院,不可能穿成這般模樣。”、“哼!難講,奸邪之人無惡不作,豈能以常理論之?”
劉鐵需要不停地給自己打氣,才能止住心頭那種逃進宅中把門關掉的念頭,強笑著道:“諸位先生,小可是這宅院的管事…諸位!諸位先生!還請聽小可一言!先生們到底是什么來路?有無拜帖之類吧?”
根本沒有人理會他,依舊在互相指責眼前的劉鐵到底是不是丁一,劉鐵實在忍不住,也不裝了,扯開喉嚨喊道:“入你娘的賊廝鳥!若是這樣,老子不侍候了,直接使人去報衙門,有不敢通名的強人在門前喧囂,想要趁機入室搶劫!便是一只狗都有個名,你們連自己叫什么都他娘的說不出來么?”
這下終于散停了,因為讀書人被誣為強人著實讓他們接受不了,但很快那些書生又發現劉鐵在罵他們狗都不如,于是便激動起來,不過還沒等他們開口,終于有人站了出來,看起來在這些書生之中頗有威信,訓斥道:“諸位同學,成何體統?都噤聲,便是要理論也等那丁某人出來不遲。”
說罷那人方向劉鐵拭拱了拱手:“這位小哥請了,我等乃是國子監的學生,卻是有一些疑惑,要向你家主人問個清楚,還請小哥通報一聲,學生王佐,字汝學,臨高人氏,便在此等候貴主人,還請小哥轉達與他知曉:若心中有愧,何不正之?若心中無愧,何懼相見?”
劉鐵擦著額頭的汗,總算消停下來了,他沖這位王佐拱了拱手道了一句:“王先生稍候。”便往府內奔去。
便轉過照壁沒幾步,卻見丁一行到前頭,身邊跟著帶了茶具的雪凝已快到門口,劉鐵連忙迎上去向丁一把事稟了,尤是道:“老爺卻不可丟以輕心,這些國子監的學生,有時比起錦衣衛還要猖獗,不如令咱宅中的護院在邊上看著,若有什么異動,也好護得老爺無恙!”
丁一殺那百戶的一刀,在看得懂的張天賜眼中,那是不得了刀法;在看不懂的人眼里,卻不過丁一就是把人騙到跟前,然后一刀捅死罷了,感覺隨便是個人都能做得到,他們害怕的是自家老爺敢殺人,殺的還是錦衣衛的官兒,卻不認為丁一有多好身手。
但無論如何,這劉鐵小小年紀卻也算難得了,至少要比雪凝在管事上強出許多,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安慰道:“無妨,放寬心就是。”這些書生的到來,自從得了宅院丁一就預備著了,他是一點也不慌張的。
說罷便帶著雪凝有幾個侍女走出門外,一張矮幾,幾截樹根做成的矮凳擺開了,雪凝便開始生火煎水,丁一展顏笑道,“諸位不是要尋丁某理論么?請坐,理不辨不明,若是丁某真為奸邪,大好魁首在些,到時丁某自取下來供諸位帶走便是。只不過若是如市井謾罵一般,卻便請各位自便,丁某就不奉陪了。”
這開場白倒把那些書生嗆住,原本許多要責罵丁一的話,竟不知從何說起。
人家丁一都表態了:要說理,好好說,要是能論證出咱丁某人是惡人,自己就了斷了。
有人不知道是吃錯了藥還是染著了風寒,極不應景在人群之中開口道:“姓丁的!何須多言,汝為…”邊上同學早早就把他嘴堵住了,這是要逼姓丁的縮回宅子里么?哪能做這樣傻事?明明這閹黨就死到臨頭了。
要知道國子監里的監生,有貢監、例監這種出錢買得來資格的,也有因為祖蔭的蔭監。這等樣人學問如何,那便真的不好說。但今日結伴前來的都是舉監的監生,什么叫舉監?就是指參加會試落榜的舉人,由翰林院選擇入國子監讀書者,稱“舉監生”。
也就是說,全是舉人,有的還是中了副榜的舉人。
一群舉人占著大義,會辯不過一個鄉下秀才?
王佐與同學相商了幾句,便與其他兩人上前來,坐在丁宅門口的矮幾前面。
“諸位如何稱呼?學生總不能喝問一聲‘敵將通名,某刀下不斬無名之輩’吧?”丁一微笑伸手一讓,示意王佐他們喝酒,又笑著開口這么問道,卻讓這群舉人頗有點出乎意料,按他們想來,這投身閹黨的家伙,必然是鼠目獐頭、藏身黑暗、猥瑣難耐、粗魯無文的家伙,那想到丁一出得來相貌堂堂談吐得體,與他們心中預設的形象極不相同。
這年代人們時興的說法是相由心生,所以邊上那些站著的舉人里便有人低聲道:“這廝看著不似壞人…”卻有同學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奸似忠罷了,兄且留眼看,單是陳白沙,就足夠讓他張口結舌了!”、“大伙看著慎齋,他是個梗直性子,一會若這姓丁不肯自殺,說不得慎齋真個和他拼命…”、“放心,有桐鄉在,他的話慎齋還是聽得進去。”
不管丁一肯不肯自殺,這些舉監生只要辯出丁一是奸邪之輩,便已足夠身敗名裂。在這個年代,聲名是極為重要的,如是名聲臭了那么丁一只能去錦衣衛求晉身之道了,否則整個文官系統都排斥他的話,做官不是自找罪受?并且一眾舉監生都還有個心思,若能讓丁一名聲完全臭掉,那么若是文官和勛貴都要法辦丁一,走走太后的門路,也許王振會把丁一拋出來當個替死鬼!
就算動不了王振,剪其黨羽也是快意事。
王佐拿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盞向丁一問道:“丁兄大約不知道戰端一起,百姓離散是何等凄悲吧?學生前來卻不是想害丁兄性命,只是這事丁兄做得差了,故之我等想請丁一再與瓦刺人重新談判。”
丁一把玩著手中茶盞,微笑著卻沒有開口,王佐右手邊那位卻就額上青筋迸現,憤然道:“爾可知道容城原是叫全忠縣的?為何叫全忠縣汝可知道?便是大唐圣歷二年,契丹入寇,固守得全,所以才有全忠縣這個名字!去到宋時,北邊被遼人所占,一縣硬被割成二國…”那書生說得激昂,提了容城昔年也蒙戰火如何悲慘之后,又對丁一說道,“如今汝便是為在閹黨面前邀功,不顧生靈涂炭,為一已之私…”
丁一放下茶盞,截住他道:“汝學兄方才是與下人報過姓名了,不知道兄臺貴姓?如何稱呼?”
“鄭某文奎,字永章,深浦人。”鄭文奎略一自述,便又回到正題,“學生今日來此,卻不是邀友詩會,是為解百姓之厄困…”
丁一又向王佐左手邊那書生問道:“這位兄臺又是如何稱呼…”
“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人。如晉兄客氣了。”這位倒是笑笑還了丁一的禮,他是唯一稱丁一的字,而不是稱姓的。
丁一看著雪凝煎茶,聽著鄭文奎氣勢洶洶地不斷引經據典,說丁一這種行為如何是讀書人之恥,如何陷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丁一也不打斷他,只是茶煎好了,便伸手讓茶說上一句:“請茶。”
王佐看著不太對勁,禁不住向丁一問道:“丁兄對永章之言,意下如何?”
這就是要丁一表態了,但丁一說道:“總要教永章兄暢盡胸中塊壘,然后余方才一一作答吧?否則諸位這么多張口,一人問一句,丁某如何去答?”王佐卻也不好發作,便只得由鄭文奎熱血沸騰地發揮下去。
足足說了半刻鐘,鄭文奎卻也覺口干舌燥,并且丁一不與他爭論只默然聽著,他那股氣也漸漸不如來時激昂了,不由得端起面前茶盞,一氣喝了,卻是對丁一說道:“人若有羞恥之心,有過,則改之!”
丁一點了點頭笑道:“受教了,永章兄,壓低馬價瓦刺便會犯邊,然后就是生靈涂炭云云,永章兄大約就是意思吧?”那鄭文奎聽了稱“正是如此!”丁一臉上笑意就愈盛了,“這一節余卻是明白的,只是卻有一事不明,還望兄臺教我,那便是瓦刺有兵,我大明可有兵?瓦刺有刀,我大明可有刀?瓦刺有馬,我大明可有馬?若瓦刺想叩關就叩關,想犯邊就犯邊,到底這兵馬刀槍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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