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就好。”丁一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無心無肺,倒把邊上如玉嚇了一跳,丁一扯住她道,“沒事,少爺沒事。”
丁一是真的沒事,因為放下心事。
已經無法避免與閹黨扯上關系了,那他也就沒必要繃緊了。
那么,在京師擁有這么一大套宅院,還有這一眾的奴仆,為什么不開心呢?甚至丁一走上前去,伸手勾住一個侍妾的下巴,使她把頭抬起來,看著她在自己的注視下俏臉漸漸發紅,禁不住又笑了起來,對這侍妾說道:“去搬個椅子過來。”那待妾應了一聲,紅著臉提起裙裾邁著小碎步去了。
那個管事陳逸看著丁一輕佻舉止,一抹不屑的神色在眼中掠過,不過身為管事,他還是開口道:“東翁,不若移步到書房,學生把這宅院里的奴仆一一為東翁細說?”說著伸手向前一讓,示意丁一走在前頭,極是盡了自己身為管事的本分,不與丁一爭先嘛。
“好,且等等。”丁一看著那四個腰肢如柳的待妾在門外將他和如玉的行李抱入來,四人都是纏了足的,那堪勞作?搬抬著包裹書箱極為狼狽,陳逸看了不忍,便教兩個男仆起身去幫手,丁一笑了起來,“這兩位是誰?”
“稟老爺,小的是您的馬夫。”、“回稟老家,小的是您的護院。”那兩人連忙答道。
丁一點了點頭,好奇地問道:“我叫你們起身了?”他轉頭問如玉,“我得了失心瘋?叫他們起身然后自己忘記了?”如玉忍著笑,使勁搖了搖頭,丁一卻又去問那總旗,“你聽見我叫他們起身沒有?”
“回丁少爺的話,沒有。”那總旗粗聲粗氣的回了一句。
這時去搬椅子的侍妾,吃力地扛著一張南官帽椅過來,這椅子低且寬,丁一坐了上去屈指敲擊,若他沒有看錯,這應是黃花梨木無疑,難為這嬌滴滴的侍妾一路將它扛過來,丁一對那滿頭大汗的侍妾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稟老爺,奴小名雪凝。”
“好,辛苦你了。”
丁一坐在官帽椅子伸了個懶腰,對那四個還抱著他和小玉行李的侍妾說著:“放下,你們也站那邊去。”然后他對那總旗說道,“兄臺要是有閑,不如以后點了卯,常來坐坐?就是不知可有興致?”
那總旗呆了,這邊廂自己還在心里埋怨著,怪不得這么些年爬不上去!衛所里多少人想來巴結討好這少爺,還是老上司可憐自己,給了這么個機會,可自個就是沒能捉住機會啊!誰知一轉眼,這位爺卻讓他常來坐坐,這是有戲?總旗連忙強擠出個笑臉,但他還沒說話,便聽丁一說道:“兄臺,人要自重,若你硬要弄出這副惡心嘴臉,那您還是別來了。”
“諾!”那總旗爽朗地應了一聲,心想回家以后一定得讓婆娘去還愿,這位爺倒是對脾性的主啊。丁一又笑了起來,這位總旗仁兄真是不會鉆營的角色,一般人這時候就該報上姓名,以期在自己心中留個印象,這位倒好,直接應了一聲便站那里充當門神。不過軍旅出身的丁一,卻是喜歡這樣令行禁止的做派,他之所以向這位總旗析出善意,卻是在他身上看到退役后轉入刑警大隊的自己,都是不會奉承人,都是強擠出的笑臉。
他便不去撩拔那總旗說話,坐在椅子翹起二郎腿,沖著那位管事陳逸笑道:“東翁?那個誰,你管我叫什么?東翁?這么說你該不是管事啊,你應該是西席教師才對,為何我找管事,你又跑出來?”
那陳逸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丁一是要發作他了,連忙向前兩步,還沒等他開口,卻聽丁一說道:“怎么?覺得自己是個舉人,來服侍我這秀才很委屈你?你要覺得委屈,那就另謀高就嘛!你在這里顧影自憐算個什么事?是不是指望我還尊稱你一聲前輩或先生?辛酉科舉人干啥不好?開個私塾教小孩讀書都能糊口吧?弄到來當管事你還有臉提辛酉科?”
陳逸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地道,但被分派到這里做管事,錦衣衛指揮同知王山王大人就曾有意無意說派他來這里是大材小用了。
王大人是王振王公公的侄子,稍微思考他就很清楚這宅院的主人和王大人是不對付的。
陳逸也是會來事的人,多少同窗都還在攻讀經書等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大考,他就鉆營了一個七品身份的錦衣衛經歷,這次王大人派他來丁宅派事,更是給他加了一個私參撫夷事的職務,若是辦妥了也便讓王山王大人開心了,那么升遷定是必然的。
要知道進士授官能弄個七品縣令已經不錯了,而陳逸僅僅只是個舉人。
故之他很明確自己的目的,就是讓丁一難受,便是要讓他不痛快。
加之又聽說這丁一居然是個十八歲少年不說,還只是個秀才!不說官職,單單論功名,堂堂一個舉人,來給秀才當管家,要說他心里沒有不痛快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玩了這么一手皮里陽秋,量這小地方出來的秀才,也聽不出來。
誰知道丁一卻偏偏聽了出來:“你說‘年少有為’,請問我怎么有為了?說不出來吧?嘲諷我年幼無知,你直說就是,不用兜這么大的圈子;‘教人見之親切’,意思就是說我沒有威嚴吧?”
丁一是什么人?一個當了好幾年基層刑警的人,觀顏察色,通過對方的肢體和語言建立心理側寫是最基本的東西,就算丁一想忘記這習慣都忘記不了,他怎么會聽不出陳逸話里的骨頭?
“我聽到你們四個在搬東西時,在說如玉算是什么東西,又在質疑如玉有什么資格叫你們干活。我告訴你們,如玉跟我一樣姓丁,你們覺得她有沒有資格分配你們干活?”丁一從官帽椅上撐起身子,向那四個侍妾笑咪咪地問道,嚇得那四人跪在地上,連稱不敢。
“好了,那個誰,”丁一指著陳逸,對他揮了揮手,“收拾你的東西,從哪來回哪去。這位總旗會看著你,要是多手多腳的話,那么你就去北鎮撫司衙門呆著吧!雪凝,看著你是個實心人兒,搬個椅子都不會挑個輕的搬,就你吧,以后這宅院里就你當管家。如玉,其他的你來分派吧,我要好好睡一覺,該吃飯吃飯,該干嘛干嘛,不要叫醒我。”
陳逸卻也不慌張,朗然笑道:“慢,學生這邊有一些內情還是需要告知東翁,否則東翁恐怕是辭不了學生的。不如還是請東翁到書房坐定,聽學生說完之后再做決定?”他冷笑著望著丁一,這小秀才還打算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那便怪不得自己要把他面子落個一干二凈了。
丁一本來煩燥得不行,這么莫名其妙就被印上閹黨烙記,土木堡之后如何脫身,簡直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對陳逸這么一頂撞,倒使得他習慣性地冷靜下來,前世的職業習慣無論是特種部隊還是刑警,越是事出突然超出預料,便越是可能出現問題和錯漏的時刻,所以絕對要冷靜應對。
“好。”丁一臉上盡掃先前的疲態,轉頭對那位送他來的總旗問道,“貴姓?”
那總旗雖不善鉆營但在錦衣衛里,這等事也看多了,聽著不禁心中大喜,這丁一終于問他姓名了,這下大腿可就有望抱上,連忙答道:“不敢當丁少爺動問,免貴姓胡,單名一個山字。”
丁一點了點頭,對他道:“你也跟著來,如玉你和這雪凝把東西安置了…”
一路走去才發覺這宅院實在廣大,并且花草樹木錯致有序,與丁一前世去參觀過江南莊園又有極大不同,相比之于江南莊園的精致,這處卻別有幾分大氣厚重的風格。丁一所沒料到的,是從照壁去過書房,足足行了一炷香也就是約莫五分鐘的時間才行到。注 去到書房自有奴婢奉茶不提,那陳逸等他們上了茶,卻吩咐他們離開書房五十步外,不得靠近。接著關了門又示意丁一讓總旗胡山退下,丁一笑道:“無妨,大丈夫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其實這便向總旗胡山示好,若不是收買人心,真個無不可對人言之事,那就在照壁那里叫陳逸說便是,何必來書房?
陳逸倒也不在意,笑著道:“也好,恰好有個曉事的,也免得說學生誆你。”這回連東翁也不稱了,直接從懷掏出一塊黃色牌子拍在桌上,向丁一推了過來。
丁一拿過來看了,那牌子與章主事塞給他的那塊牌子款式相同,而且背面同樣刻著“朝恭官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
所不同的是正面刻著“錦衣衛經歷司經歷”側面是這塊牌子的序號。都是錦衣衛,卻與胡山身上那塊:“凡遇直宿者懸帶此牌出皇城四門不用總旗”是不一樣的。
只聽陳逸傲然說道:“本官錦衣衛經歷司正七品經歷兼領私參撫夷事陳逸,丁秀才,你卻是辭不了本官的!京師的水很深,不是你區區一個容城的秀才能弄得明白的事情,本官好心勸你,還是夾起尾巴做人,切莫自誤!”
注:一時辰有四刻(每刻半小時),一刻有三盞茶(每盞茶10分鐘),一盞茶有兩炷香(每炷香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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