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一省學政的提學道,五品官,聽著似乎也不太大,上面還有從四品,四品,從三品…。
提督學政,手下沒兵,也不管官帽子,聽著也沒什么權。
說起來,也就是一省的教育廳廳長。
只是丁一這個讀書人的身份,牛逼到賴漢們不敢輕易動手的功名又算什么?
秀才嘛,按國民時期的算法,大約秀才就是高小程度。高小是什么?就是小學高年級。
這么換算出,就很明確了。
幕后黑手,至少是一省的教育廳長,而自己是一個小學生。
而且現時丁一舊交割袍斷義,鄉里名聲盡毀連仆人也辭了去,這邊廂風家鏢局不給丁家貨場運貨,連家業也要被挖斷根…
丁一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
身手再好,推理水平再高,閱讀表情的側寫能力再強悍,在這種懸殊至極的實力面前,真是什么也算不上。
難道丁一摸入提學道衙門,去找那位黃學憲干掉?
且不說有失去許多現代化裝備、連身軀也十分羸弱的丁一是否能做到這一點。就算他做到了,又有什么用?
因為有一個問題不得不正視:
那就是一省的提學道正使,也就是俗稱的學憲,他派人去權閹那里臥底,有什么意義?
這太荒謬了,御史可能會風聞奏事不惜生死去扳倒權閹;封疆大吏可能因為與這權閹產生利益沖突,例如一些后世由太監充任的稅監礦監之類,干擾了地方官府執行力;再往上是部閣,也就是稱得上相爺的大學士,也有可能想拿某個權閹開刀,這是外廷與內廷之間的權力沖突…
一個提學道,他出于什么目的,要去和太監作對?還用到死間?
不論古今中外,這絕對是很無厘頭的事,美國印地安納州的教育廳長,沒事來華夏參觀一下某個小學都正常,他去給FBI派死間,準備扳倒FBI里某位高級領導?這說不通。
丁一很確定,這位提學道的黃大人,絕對不是幕后的首腦!
至于到底是誰在布這個局,現在還不是丁一所關心的事情。
因為他沒有足夠的消息和資源去探討和分析這事,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時間。
“少爺,已經辦妥了。”忠叔走了過來,對著在后院花園慢慢踱步的丁一稟報道,“但那些小的們,想在走之前再見少爺一面,老奴回絕了他們。”忠管現在不再存著考較丁一的心理了,不再來問該怎么辦,而是應該怎么辦他就直接辦下去。
這些下人想來見丁一,無非就是得了錢銀的感激;又或要來控訴老管家和如玉的“貪污”行為。正如丁一所說的,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去玩這種收買人心的事情,所以忠叔直接就回絕了這些人的請求。
“到底是哪個權閹?”丁一無頭無腦地向忠叔問了這么一句。
而忠叔卻也無心無肺地回了一句:“天知道?少爺你來問我,老奴卻又去問誰?”
主仆兩人,禁不住相視苦笑。
這叫什么事?
忠叔咳了幾聲,對丁一說道:“就這么一封信,無署名,無印鑒,天知道是誰?少爺你前幾天拿來給老奴看,我想了幾日,把腦仁都想痛了,都不記得老爺生前的時候有過這么一號相識啊!”
說著他便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遞給丁一。
墨青色的信封上面只有六個銀色大字:如晉賢侄親啟 那字在丁一看來是極為漂亮的,只是腦海里某處破碎的記憶,卻隱隱有些不以為然:“不過臺閣體!”臺閣體是什么東西?丁一是不知道的,而他也沒法去尋腦海中前任丁秀才的破碎記憶問個分曉,所以也只好當那聲音不存在,繼續去看那書信。
抽出來信紙是一張素白羅紋紙,信里大抵說的:
寫信的人和丁秀才的父親是同鄉,在二十年前有過一段親切的友誼,確切日期也不甚明了——因為信中行文就一句“契闊廿載,心念舊誼”,到底是不是真的恰好二十年?誰知道呢,總之——在如今的日子里,這位寫信的人極為懷念丁一的父親,因為他身邊再也找不到丁父那樣真正的朋友。
接著便是說自己身邊缺少貼心的親信辦事,希望丁一能到京城里去幫他一些忙,如果丁一愿意,那么只要到京城里的悅來客棧住下,便自然有人會來引他去見。
此信便到此為止,沒有署名,沒有日期,沒有印鑒。
忠叔苦笑道:“老奴跟隨老爺三十多年,唯一值得自傲的,便是老爺生前相識滿天下,但若有所攀談,老奴無一遺思。但卻想不起,二十年前老爺何曾結識這等人物…”
這時如玉端了茶水過來,嘟著嘴道:“這不就是老爺舊交的來信嘛,不知道那些壞胚子,又從那編造出什么權閹來,卻是硬要陷害奴奴的少爺…”
丁一搖了搖頭,盡管他對這個年代很沒有代入感,但憑著前世的經驗,他還是極為敏銳地指出了問題的關鍵:“你錯了,他們之所以會說來信的人是權閹,大約除了送信的人可能露出什么馬腳,還有就是這紙,坐實了他們的推斷。”
忠叔見鬼一般望著丁一,不覺后退了兩步,倚著桌子才站穩了腳,抬手顫抖著向丁一:“少爺,你、你卻是從何得知?”今日送信人來,是老管家忠叔去接洽的,因為丁一正好去赴文會。
所以送信人并非丁一親眼所見,他是如何得知?至于紙張更是匪夷所思,如若丁一已經五六十歲、游歷天下的老秀才倒也罷,或是中了秀才之后無心功名去當鋪古玩店里當了十幾年的掌柜,倒也罷了。
年方十八的一個秀才,這是他所能明白的東西?
這比先前隨手拋出那個“貪污”的辦法,更讓忠叔震驚,這已不是聰明了。
忠叔不由分說,拉住丁一的手,又是上下左右好一番端倪,過了半晌才問道:“這紙是怎么出問題的,少爺可知曉?”
丁一聳了聳肩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這紙和尋常讀書人所用的紙,必定是不同的,否則,彭樟那伙人,不可能坐實推斷。”丁一上午跟蹤彭樟,這容城縣的筆墨鋪子也行過幾家,真是沒有見過這樣的紙張。
忠叔嘆出長長的一口氣,丁一的答案讓他才把心放下來,要是丁一連紙的問題都能說出來,忠叔怕要考慮找些和尚道士來做法事了!但他仍忍不住挺直了那佝僂著的腰背,搖著頭低嘆道:“老夫縱橫江湖四十年,識人無數,有一劍光寒廿四州的,有少年得中進士的,卻未曾見等多智近乎妖者…”
老夫?縱橫江湖四十年?盡管忠叔自語自言說得極小聲,但丁一卻依舊聽清楚了大半。
這跟先前忠叔口稱老奴的作派不一致啊!
但當丁一抬眼望去,忠叔卻仍是那個佝僂著腰背的老管家,臉上的皺紋深刻得可以夾死蚊子,一副人畜無害的老態,恭敬里帶著關懷與殷切:“少爺,這問題的確就出在紙上,這素白羅紋紙雖然容城少見,但卻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好一點的紙墨檔也能買著的;只是這信封用的紙,卻就不是民間的東西了。”
那信封所用的紙,是一種和青花瓷極其接近的顏色,丁一剛才倒也沒注意,只覺那素白羅紋信紙頗為雅致不帶土豪味兒,倒是讓人覺得很不錯;至于那墨青紙的信封和銀色的字,丁一倒也沒去在意,后世的燙金請帖也是見多的了。
“這紙很貴?”丁一倒是不懂就問,藏著掖著沒多大意思,對這個時代的東西不懂,便學會它好了,老是裝逼的話,只會長時間無法融入這個年代。
忠叔嚴肅地點了點頭:“不是貴,是有錢沒地方買,宮里面才有的東西。”
事實上,丁一如果前世是歷史愛好者,他很可能就會明白,哪怕到一百多年后的萬歷年間,一分銀子買一斤面的年代,一張磁青紙,也要值二到三兩銀子注。更不消說,此時離發明了瓷青紙的宣德年間,還沒幾年。所以忠叔才會說有錢沒地方買。
為什么要用這么珍貴的瓷青紙來做信封,卻用普通的白素羅紋紙來寫信呢?
丁一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這位故人無外是想表達一個意思:就算外在的身份如這瓷青紙一樣貴不可言,但他心里與丁父的交情,仍如這張素白紙一般樸實。
“看來真是至交好友。”丁一把信裝起,仍舊讓忠叔保管,卻不禁問了起來:“忠叔記不起這人,這容城縣里也不知道這人根底?”因為說了是同鄉,鄉里間出了個權閹,沒理由沒有人知道啊,這不合常理。
注:網上有許多引宛署雜記的文章,說一張磁青紙值一錢銀子,但都沒有標注出處。
筆者覺得跟記憶不符,于是重新翻此明人筆記,果然,宛署雜記卷十四.經費上.宮禁:“上尊謚各儀注并頒各詔書謄黃紙張物料…面三斤,銀三分;黃連七紙六百張,銀八錢四分;黃本錢一批,銀一兩六錢;磁青紙九張,銀二十二兩五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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