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梧州仍是極冷,若要說春來,至少須得等到二月才有那么幾分氣息,屋里鋪著地火龍,劉鐵匆匆出門去,又被杜子騰和徐珵喝了回來,不覺竟被那熱氣熏出一頸的白毛汗,立時有些不爽利地說道:“又怎么了?明明皇帝就讓先生帶上二千親衛的,當今也怕先生路上出了事,到時不知道怎么跟天下人交代不是?依鐵看,龍騎兵三個營是肯定要帶上的,第一旅的騎兵營、文叔手上的特種大隊湊在一起,差不多就是這個數了…”
徐珵聽著,“撲哧”失聲笑了起來,笑聲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舉手作揖賠著不是:“孟浪了、孟浪了!恕罪!”倒不是他怕得罪劉鐵和杜子騰,除了丁一之外,徐某人又服氣過誰?只是身為布政使,這些的舉止,很有點說不過去。
劉鐵倒也沒去跟他計較,只是不耐煩地開口說道:“二千精銳出發,也當調備好糧草輜重等等,你等為何又將鐵喚了回來?”他只是不擅長軍略而已,跟了丁一這么久,劉鐵也是聰明人,很多事該怎么辦,例如行軍扎營,按著流程走他還是清楚。
在邊上的杜子騰望向丁一,見得后者沖他點了點頭,方才開口對劉鐵說道:“子堅師兄,你若要去點兵,就應連民兵一起召集,然后擇其精銳編成第二師,以清君側為名,追隨先生,一路向京師殺將過去才是了。”
劉鐵聽著嚇了一跳,定下心神仔細去想。方才明白杜子騰說的是正理:浩浩蕩蕩二千精銳發往京師,還要不駐京師之外直接入城,自古以來。有這樣的臣子?有!明初藩王不就是這樣么?三衛傍身啊,寧王甚至帶甲十萬,所以無論建文帝還是靖難得位的成祖,才都一樣要削藩。現時就是藩王府里,也就是一些護衛看家罷了。
丁某人要真敢帶二千鐵衛入京師的話,這可不是皇帝賜丁一免跪,這面子上的東西。而是真真實實威脅到皇權了,當真把自己不當外人,準備問鼎龍椅的節奏。才敢這么干啊!所以杜子騰說道不如直接擴軍造反好了;徐珵這二品大臣禁不住失笑就是這樣的道理。
“你去準備一下,隨我上京吧。”丁一對著劉鐵平靜地說道。
劉鐵又愣住在那里,好半晌反應過來,卻又高興起來。畢竟丁一還是將他視為心腹。這上京師去也是要帶著他,所以他就向丁一問道:“先生,那帶上幾個仆人,料理途上飲食打尖等等諸般事務…”
丁一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劉鐵,對他道:“快去吧。”
看著劉鐵出門去,徐珵急急道:“行不得啊先生!不如以病請辭便是!先有密旨教先生上表請督云南。又下這明旨來…此行風險惡,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現廣西一地已盡在掌握之中,何不…”他這人是熱心名利的,史上曹吉祥他們一說,他立馬就參與到復辟之中去,何況此時雖不如他所說,整個廣西真的已在掌握之中,但至少桂林府、柳州府、南寧府這數府以東,全都已按著平樂、梧州的模式運作起來。
至于廠衛,丁一雖沒為難他們,也自然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但出了這兩府地界,死于“侯逆軍兵”之手,卻就怨不得人了。所以,他們雖有疑心,卻也真的沒有半點實據,這年頭本身通信條件就極為簡陋,丁一要封鎖消息,并不太難。
杜子騰只苦笑著沒有說話,圣旨上說,莫以數十護衛就輕出廣西去上京,換句話說,數十護衛大約就是朝廷暗示可以接受的規模了。但帶上數十護衛,和只帶劉鐵一人,真的有很大區別么?不見得,所以他沒有出聲去勸丁一,只是向丁一說道:“先生,還是弟子隨你前去,前后也有個照應。”
丁一搖了搖頭,對徐珵說道:“怕什么?”卻又向杜子騰問道,“慌什么?”
兩人被他這一問,徐珵這官場上的老油子,便要比杜子騰反應快多了,立時便笑道:“先生說得是,珵受教了!正是所謂‘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先生又不效武穆言立儲之事,當真何怕之有!”
他突然呤出一句贊嘆趙子龍的詩句,杜子騰也跟著馬上就反應過來,的確不用慌張。沖陣扶危主啊!丁一在土木堡、貓兒莊干的就是這樣的事情,正如趙云在蜀漢之中,如何被排擠都好,始終是也是無法擠掉他的存在,可以不讓他帶兵,教他只當個高級侍衛長,但就算諸葛丞相,也不會去揮淚斬趙云,不論趙云會不會犯那樣的錯,就算會,也絕對是斬不得的,因為他是趙云。
丁一也是一樣,除非謀反,否則景帝是絕對不可能讓丁一莫名其妙死的,沖陣扶危主的丁容城,不論以何等理由殺了,安能掩得了后世悠悠之口?這不自打嘴巴,暗示著自己的皇位,不是從英宗那里合法繼承來的,所以才不用承認丁一對國家的大功么?
杜子騰想通了之后,卻苦笑道:”先生,江湖險惡,弟子比起子堅師兄,還是皮糙力大些…”他這是客氣話,真要下了場,十個劉鐵,都不夠這原在衛所就是大力士出身的杜子騰打;至于軍略應對,那更不消說了,連丁君玥都看不起劉鐵,可想而知。
“京師之中,多的是迎來送往。”丁一微笑著這么對他說道,“此是子堅所長了。”杜子騰聽著,倒也沒有法子再開口,不是人人都當得來狗腿子的,至少他就干不來劉鐵那迎來送往的活計,這么說起來,劉鐵隨丁一上京,倒也是合適。
“把五府之地安排好,才是根本。你們兩人不要在這當口,鬧什么小心思。”丁一很正式地對杜子騰和徐珵說道,“廣西太小,明白沒有?就算要蔭惠舊故部下之類的,也還不到時候,在這十萬大山有什么好折騰?等功成之日,華夏重現漢唐之強盛,到時再去想想凌煙閣的位置不遲,都聽明白了?”
“是,先生!”杜子騰是感受到了丁一的鄭重的,馬上下意識站了起來,立正敬禮。
徐珵長揖及地,老老實實答道:“先生金玉良言,珵知是關系著身家性命的,銘記于心,不敢或忘。”
這一日的上午,梧州府的錦衣衛百戶所里,卻就慌張了起來,那百戶火燎火焦地喝叫著手下:“他娘的,趕緊備馬啊!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沒有?快點帶兩個小旗去開道,真要靖西伯爺被什么不長眼的巡檢惡心了,別說你,老子的人頭都不穩!”那試百戶慌忙領命出去,卻和扯著袍襟奔入百戶所的太監撞了個滿懷。
那太監若按平時的性子,那必定是要狠狠發作一番,此時卻根本顧不上了,從地上爬了起來,往那試百戶身上踹了一腳,急急罵道:“狗才,還不快些滾起來去辦事!”又向那百戶問道,“如晉少爺呢?”因為丁一是太皇太后義子,所以自興安以下,從丁一被封靖西伯之后,中官基本都是管丁一叫少爺了。
百戶苦著臉道:“出城了!公公,這、這、這半炷香之前就兩人四馬出城去了啊!”
那太監嚇得臉都青了:“咱家上午才來宣的旨,這還沒到中午,少爺就出城去了?”
“是啊,出城門還跟守城的軍兵打了招呼,說要上京述職,許諾那守城的軍兵,給他帶點京師好玩的小玩意回來…那軍兵原來是大明第一師的兵卒,后來受了傷,就分派來守城了…”
百戶還沒說完,太監已沖門口奔了出去,一邊用尖銳的嗓音呼喊著叢人:“備馬!真的上京師去了,趕緊追上少爺!”他是怕啊,怕這一路之上,別說丁一有什么傷損,就是丁一穿州過府時,別人要是不信他就是丁容城,看著二人四馬,以為是假冒的,來刁難一下,到時他這傳旨的太監可就麻煩了。
因為太監本就是皇帝家奴,皇帝有黑鍋,肯定是太監背了!到時必定是會說他辦事不力,使得丁一誤會,匆促出行,才會有那些禍事云云。所以他要趕上去,無論是勸住丁一也好,去給丁一打個前站也好,都得馬上就啟程了。
只不過若是丁一不愿意被人趕上,這年月里,又有誰敢說,一定能趕得上丁一的腳步?
他并沒有拍馬狂奔,此時的丁一,已經身處在內河支隊的船上,微笑看著那堤岸上,策馬狂奔而去的廠衛的身影。四蹄踏雪頗有點通性,呆在船蓬里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老老實實吃著劉鐵給它喂的豆子。
“奏折送了出去吧?”丁一向劉鐵問道,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他點了點頭。
這一趟,丁某人可不打算就往京師白跑一番,他要去見見一些人,例如香山縣的鄭文奎,還有先前教文胖子領人去構置在香山的船塢到底弄得如何。對于丁一來說,他有許多夢想,若說漢唐盛世離得有點遠,那么,另外的一個夢,丁一覺得自己應該再努力一下,也許,不斷的努力之下,終會有日,觸手可及。
它喚作:船堅炮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