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在層層疊疊的刃面上,有種詭異的紋路在蕩漾,這把刀象是有著某種魔力,似乎足以擊敗丁一不敗的傳說,它就這么直直地捅了過來,簡單,快速,完全就是殺手的出手習慣,沒有詛咒,沒有大義凜然;他就是來殺人,這是殺人的刀;不必說什么大義,也不必講什么律法。⊙,
曹吉祥的第一反應是撞向丁一,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這把刀。不知道為什么,跟在丁一身邊十年之后,他漸漸地,已忘記了當初投入丁一門下的計算。他已不再去想什么自立為王之類的念頭,連貪污都很少了,一個是丁一讓他參的股份,教他賺取的分紅,已足夠多;一個是曹吉祥從識字開始,又跟在丁一身邊,聽著他描述那烏托邦,聽著他說起古往今來的人物,教他漸漸的,珍惜起羽毛來。
他開始想著怎么千古留名,便如是蔡倫,如是張承業,如是張居翰,如是鄭和。
曹吉祥沒有變,他仍是一個小人,仍是一介豎閹,只不過他開始琢磨著,怎么留名了。
因為丁一的旗幟已經插到埃及,而跟在丁一身邊的曹某人,不論錢權,可以說已經沒有什么好追求的了。然而這么些年,曹吉祥也琢磨出一個事來,那就是丁一不能出事,只要丁一不出事,他這跟著丁一的,終究不會沒個下場!
所以他看見把雪亮利刃,就這么推開丁一用身體迎了上去。
他甚至連遺言都想好了的,只敢還有一口氣在,必要說出來。以便后人立傳時可以加上:“陛下!天下大同!華夏永昌!”對,就要這么干。至于他的兒子?丁一這樣的人,需要在臨死時來交代嗎?那是完全多余的!
可惜曹吉祥的想法落空了。
因為丁一側身讓過那把鋒利至極的短刀之后。一拳擊在殺手的喉結,還有余隙,用肩膀頂住曹吉祥的身軀:“扳開他的嘴,檢查他的衣領、袖口。按標準程序來。”丁一揮手止住圍過來的士兵,冷靜地吩咐著。
對于怎么處理刺客,自然是有一套行為規范的。
如何防止刺殺者自殺,當然也是有著一整套的標準流程。
“老曹。”丁一扶著了曹吉祥,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你這年紀,身手還保持著不錯嘛!”他并沒有說什么感激的話,沒有提剛才曹吉祥奮不顧身的行為,倒是說了一句,“啥時回京師了,請你吃頓餃子。”
“都是跟著少爺辦差,老奴這老骨頭才沒銹住啊!”曹吉祥笑嘻嘻地說道,似乎剛才的事,也從沒發生過一樣。倒是砸巴著嘴說,“少爺您可要說話算數,這餃子老奴可是記在心里的了。”似乎這頓餃子,遠比他剛才的舍命相救。更為金貴。
丁一大笑了起來,對他道:“好,我記得。有餃子。有酒,管夠。”
有些事。是不必提出來的;有些話,是不必用言語來表達的。
說了。反倒是矯情。
曹吉祥卻知道,自己離著那汗青留名的想頭,又近了許多了。他一點也不后悔剛才把自己置于死地的行為,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自己仍會這么做。
事實上,從丁一開口的那一刻,從他拔開衛兵走上前去的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哨兵是刺客了。因為這不是四海大都督府的衙門口,也不是靖海郡王府的門前。這是沙場,這是戰壕,哪個警衛團的老兵,會象個二愣子一樣,在戰壕站得筆直?是為了提醒摸哨的敵人,過來把自己干掉么?
“先生,這廝果然袖口藏了毒藥。”衛兵過來向丁一報告,不過有一個消息卻讓丁一咬牙切齒,“有兩個兄弟殉職了,一人是被刀從后背捅到心臟;一個是被抹了喉,不過這刺客的左肋有兩處骨折,看來是那兩個兄弟給他留下的重創。”
丁一甩了甩腦袋,對衛兵說道:“帶我去看看兩位殉職的兄弟。”
他對于士兵,特別是基層的士兵,總有一種兄弟般的情誼,發自內心,毫不作做。
甚至曾經有大明第一師的團長去皇家軍事學院上課。課間閑聊之中,當也先他們知道,除了津貼和軍餉,軍官們并沒有其他的外快時,試探地拋出一些類如美女金錢之類的誘惑,大明第一師的團長們都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如果我們這么干,如果有人想背叛先生,下面的營長會第一時間把我們拿下;如果營長們沒有這么做,連長們會把營長拿下;就算我們能說服所有的軍官,士官長會帶著士兵把軍官都殺掉,是的,絕對會是這樣。”
丁一走到擺放兩位烈士遺體的所在,蹲了下去,伸手撫上了他們的眼睛。
他搖了搖頭,向邊上士兵問道:“他們平時有什么惦記著的嗎?”
這兩個士兵都很樸實,一個是惦著把軍餉湊起來,給他弟弟娶縣里舉人的女兒;一個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進容城書院讀書。
“老曹,記下,把事辦了。”
“是,少爺。”曹吉祥倒是清楚丁一的性子,沒說什么不合規矩之類的話,掏了個小本記下來。
刺客自然不會得到什么戰俘的待遇,要真連行刺者,還是殺害了兩名士兵的行刺者,丁一都講究什么人道主義,那才真是腦袋有毛病了。于是先用丁一的辦法,過了一回,得出了這廝了還有五個同黨,是從西側陣地潛入的。
在去抓捕他那五個同黨的時候,曹吉祥和文胖子這兩位當年在東廠呆過的人物,就撿起了那東廠里邊的手藝。等那五個同黨被捉捕過來,大約也就是三個小時左右的模樣,行刺丁一的這個家伙,已經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了。
不過他仍活著,看起來還能承受著這痛苦活上好久。
因為失血被止住了,消化系統什么的也沒有被破壞,完完全全的皮肉之苦。
東廠出來的,這問案的本事不如丁一,這折磨人的本事,卻是一點不差啊。
“情況怎么樣?”丁一向著曹吉祥問道。
文胖子還要統領著三營和騎兵營的事務,倒是東側那邊還有劉吉在支撐著,所以這事也就落在曹吉祥的手上了。他聽著丁一的問話,點頭道:“回少爺的話,那六人都招了,依著老奴看來,應該是真話——都是按著少爺的章程,隔離開了一個個審的。”
這六個人,按著他們自己所說的,穆罕默德二世親自接見了他們,并且告訴他們,會用數千精銳的性命給他們打掩護,為了讓他們可以刺殺丁一。
“穆罕默德二世今天接見了他們?這不對!”丁一聽著搖了搖頭。
曹吉祥翻著口供道:“不是,他們所說的,是在您回了戰書之后的幾天之后,也就是幾個月前的事,不過六人所說的日期,其中兩人,有前后一兩天的不一致。”
“這就對了,就算是穆罕默德二世的接見,也不見得人人都能記得具體的時間。”
丁一說著陷入了沉思,看起來,穆罕默德二世的布局,是早從幾個月前就開始了。
這他倒不意外,丁一這邊何嘗不是如此?
“這六個人,是從七天之前就潛伏在附近的,穆罕默德二世跟他們約定,最好就在今天晚上發動刺殺。”
“他們偽裝成士麥那的青壯,潛伏在民眾中間。”
“在潛入士麥那附近之前,他們接受過培訓,一個東方人給他們的培訓,主要是軍姿的講究,舉手禮,持槍禮。其他隊列操典倒是沒有。”
“他們都回憶過一個細節,就是穆罕默德二世要求那個東方人,教授如何使用武器,但那個東方人表示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丁一一邊聽著,一邊理順著自己的思絮,很快他就在腦海里,構建出穆罕默德二世完整布局出來。
這六個刺客是事先就埋伏在這里的,也就是說他們這期間不可能再和穆罕默德二世那邊發生聯系或是接受命令。如果沒有東側那邊的偷營部隊,這刺客六人組,依然會行動。那么為什么不等著這刺客六人組發動之后,再派偷營部隊出擊呢?他們完全可以不用那么急的,在離防線四五百米外潛伏的話,夜里很難被發現。當這邊發生騷動之后,再行動,不是效果更大一些嗎?
“東側的俘虜和舌頭,說出他們是什么時候接受到偷營的命令沒有?”丁一向著曹吉祥問道。這個問題對于丁一來說,是至關重要,以至會影響他對穆罕默德二世整個布局的判斷。
這一點曹吉祥倒是記得清楚,壓根就不用去看記錄:“有,接受命令時間倒是一致的,都是說黃昏時刻,有快馬飛馳傳令!然后上峰就將彼等叫去,分別授予命令,使其天黑之后,便各行其事!”
丁一敲了敲桌子,想了大約十來秒,抬頭對曹吉祥說道:“派兩個步兵班,去榴彈炮陣地,把機槍架好等著。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會有所收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