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四十萬,娘娘莫要說笑了。”丁一略帶著嘲諷地笑了起來,沒錯,就是嘲諷,因為這話他有些不好開口,而開了口卻又不好點破,只能嘲諷。因為葡萄牙、朝鮮、倭國、埃及包括以色列立國,猶太人送來的捐獻,單單這些戰爭紅利,分潤到皇室里的,相比之于國庫,要少許多,但已是一筆巨大的數目!
何況柳依依這些年,帶攜著皇家做的許多生意,盈利也是源源不絕流入皇室,當然,這有一個互相利用的關系,比如若是沒有打著皇室的名頭,沒有錢皇后這個代言人,在接見命婦時,專門對于水泥混凝土結構、大片透明玻璃窗的贊嘆,水泥和玻璃,也不會一下就這么在大明的中上階層里風行起來;更別提皇室采買的貓膩,讓各地許多衙門都自覺縮手。
但總而言之,皇室現時有錢,皇后能拿出來的,也絕對不止是區區四十萬兩。
“混凝土的質量不是太好,水泥的生產工藝還得提高;鐵軌鋼如果要搞,那得采購大量的鐵原石運到兩廣去,如果工業部整肅不起來,那就很麻煩了,產量現在跌到什么樣,合格率怎么樣,娘娘想必也有耳聞,再這么下去,只怕就是大明皇家鏢局的結果了。”丁一對于投資只是提了一句,話鋒一轉,說起工業部的問題來。
大明皇家鏢局原本在柳依依手上做得很好,也是極為賺錢的活計,結果當時丁一為了辭官回容城讀書備考。避嫌就把手頭股份都給宮里了,結果宮里的太監和貴人們。就硬把這日進斗金、掛著皇家頭銜、大明唯一的快遞業,給折騰得關門了。
無他。能弄到關門,首先是有份沾邊的人,上下其手,都想刮一些;若只是刮油水倒也罷了,那些貴人和太監,根本就不是做生意,沒有把托件、托鏢的客人當成顧客,而是把自己當成老爺,仗著官家家份。真是想收多少運費就收多少,東西寄出去,幾時能到只有天知道,寄出去之后丟失了,那也別指望賠了,沒就沒了,物主要是來問多幾句,還要威脅捉人下詔獄,這么弄上幾個月。誰還敢寄東西?
茍存殘喘了大約一年,宮里貴人發現這老是虧錢,想查帳,結果發現查不下去。
因為刮油水的、偷寄件的、亂收運費的。這些貴人或她們下面的人,都是有份的,總不能自己查自己吧?于是就一拍兩散。把皇家鏢局在各地的產業都賣了,宮中貴人按著份額分了最后一筆錢。這大明皇家鏢局,就成了個歷史名詞。
錢皇后被丁一這么說著。粉臉也是泛紅的,因為工業部那邊,外戚她倒是很注意,但她父兄那邊沒有安插到工業部,攀附她父兄的那些官吏,卻就不見得沒有!那是多大一塊油水啊!
“聽聞宣大和云貴,都寧可向容城工場購入遂發槍彈藥,也不愿列裝工業部生產的步槍,娘娘,如此下去,別說做鐵路用的鋼軌,只怕不用一年,這工業部又得關張了!”丁一說起來也是極為痛心的。
因為到了現在,宣大邊鎮也好,云南貴州也好,兩廣更不用提了,全部拒絕向工業部訂購槍彈了,除了火炮之外,丁一當時是下令,把所有技術,都留下來,只是每生產一百把遂發槍,或是十把步槍,或是兩具擲彈筒,或是一挺手搖機槍,或是一千發彈殼子彈,要向丁一這邊支付一兩銀子的專利費用;每生產十發迫擊炮彈,或是一門迫擊炮,要向丁一支付二十兩銀子的專利費用,專利期限為一百年。
這個是部議之后,由內閣簽署下來的旨意,不是什么私底下的協定。
火炮主要是技術難度太高,丁一是信不過那些工部的官吏,就沒留下這技術了。
也幸好沒留下。
邊鎮為何不愿列裝步槍?彈殼步槍啊!有膛線啊!雖說仍是黑火藥,射速快多少?
更別提迫擊炮、手搖機槍、擲彈筒這樣的利器了!
但宣大和云貴那邊,開始試著采購了一小批之后,準備大規模換裝,結果派軍將下去廣州府商談,那些軍將就聽著風聲不對,提出再采購一小批試樣,結果這一批一試用,就打死也愿要了,寧可用遂發槍!
因為會炸膛啊!三五發就炸膛的步槍,有膛線的步槍,比沒膛線的遂發槍更沒準頭,這誰敢去用?迫擊炮也一樣炸膛,放下炮彈后卡住,延時引信到頭就炸了,擲彈筒也是一樣;
至于機槍,就不要說了,丁一弄的手搖機槍,跟原始的加特林是不同的,除了沒有電驅動之外,整個供彈機構,是現代的m134型minigun六管機槍的內臟啊,那個對精度的要求,對質檢的要求,對這個年代來講,是極為茍刻的。工業部接手之后,機槍根本生產不出來。
“為什么呢?因為工部下去的官吏,覺得我太仁義了,這是委婉的說法。他們心里,是覺得丁一真的很蠢啊!為什么要給工匠那么好的條件和報酬?匠戶嘛,本來就是被欺壓的階級!他們開始欺負留在華夏的那些工程師、技術骨干,削減他們的薪酬,不讓他們休息,取消獎金,要求行跪拜禮,聽說還想施鞭刑!要不那些工程師和技術骨干,被逼到沒法子,掏出我給他們簽發的技術等級證書,揚言要找我告狀,只怕工部下去的官吏,殺人都做得出來!”
丁一說到這里,猛然一拍書案,極為憤怒地戟指著錢皇后:“我千方百計勸留下來的一千多名技術骨干和工程師,都走了,有的申請出海,有的被大明第一師和第四師的軍械所收容,有的居然去開鐵匠鋪!我他媽用十年培養出來的技術骨干,你們逼迫到人家干不下去,去開鐵匠鋪!”
“更蠢的是,這些技術人員流失,居然也沒在檔案上留注,然后關注去向!這些人,是能造槍的!就算造不出步槍,遂發槍絕對造得出來,流落民間的話,有人想造反,拉上這些冤氣沖天的工匠,你說會怎么樣?”
錢皇后嚇得身體下意識地后仰,她被罵得愣住了。
她根本就沒想到,一些低賤的匠人,會關系到這么大的問題。
丁一冷哼了一聲,他真的很生氣,盡管天地會和忠義社,在這種時候起了作用,當時張玉也還沒病到不能視事的程度,很快就把這一千多工匠重新組織起來,安置到了沒有交給工業部的梧州工場那邊去,重新組織生產。
但工部這么搞,真的完全是崽賣爺田不心痛的行徑,而這后面,丁一通過線報,是能嗅出錢皇后在背后的推手,或者這么說有點冤枉她,應該是她的父兄等外戚,在后面的推波助瀾。
“而娘娘,大致也是認為,我說過的話,是聽聽就罷吧?”丁某人一口喝盡了殘茶,袖手冷目盯著錢皇后,“我說過什么?萬貞兒是我的弟子,如果她礙了娘娘的眼,麻煩將其遣出宮來,我身邊正缺人手,不知娘娘可否記得?”
“沒有人對萬貞兒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三叔!本宮對天發誓啊!”錢皇后有點慌了起來了。
丁一都不想再跟她說了,向丁君玥略一示意,后者一碰腳跟立正了道:“娘娘,對東宮下手,何異于向萬貞兒下手?先生保的是萬貞兒,保的更是東宮!這當口,來撕擼這些,有失您的身份。”
錢皇后一下子清醒過來,最后這一句話,讓她冷靜了下來,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又不是訟棍,來糾結一句話,當真是丟份的事。所以她略為回過神來之后,也就有了決斷:“三叔,依著本宮看,這工業部,還是劃歸四海大都督府管轄為好了,莫要真弄成大明皇家鏢局那樣,便教人扼腕了!本宮今日,便向托請辦事的諸公言明,這不是三叔的意思,是本宮的意思,便是百官有所非議,也自是本宮一力擔承!身為大明皇后,本宮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
日過正午,透入房里的陽光,于秋日里頗有些暖意,佐著皇后這擲地有聲的話,聽著當真教人熱血沸騰。只是丁一和丁君玥,胃部都生出了強烈抽搐感,真是很想吐。
“至于鐵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當將大明鐵礦所稅,以實物稅之,然后取其中例若三成或二成,交由三叔這邊去煉出鐵軌鋼材才是!”
丁一聽著就微微笑了起來,沒有接錢皇后的話茬,只是說道:“皇帝尚能容得下建庶人,華夏之大,容不下一個朱見深么?若是容不下,教他隨我去北美便是,天下之大,總歸是有他立足之地,娘娘以為可是道理?”
“三叔學究天人,自然說的是正理。”
“我所不明白的,是為何竟是娘娘?”丁一皺著眉頭,向著錢皇后問出這個他真的想不通的問題。他開始是下意識排除了皇后,甚至連于謙都覺得朱見深賊喊捉賊的可能性極大!
因為皇后根本沒必要走到這一步啊,她對英宗有足夠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