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聽著西北有變,丁一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尤其陳三就關外,所以他頗為關切,招手教邊上警戒的士兵搬馬扎過來,教這郎中和指揮使都坐下說話:“可是大明第三師那邊告急?還是金帳汗國南下?”
郎中和那指揮使相視一眼,就苦笑起來,那指揮使硬著頭皮向丁一稟道:“陳師座及大明第三師,師、旅、團各級的軍將,上表請乞還骸骨,欲攜家眷入關歸田;另有第三師軍士長三千余人,也遞交了退役申請;廠衛探得,也先舊部嘯聚于成吉思汗栓馬處,以也先之妹,巴達瑪為首,于呼倫湖畔盟誓,約定殿下就藩就日,就是彼等發動之時!”
丁一聽著臉都黑了,這什么跟什么啊?陳三玩得這樣就太過份,要是關外不管,丁某人先前在關外幾番拼死拼活,不是白折騰了?不過他是個護短的人,當頭一句卻是訓斥道:“彼等又不是軍戶,募兵要求退役,是情理之中,凡五年期滿的,自然可以提出申請,總不能讓人一輩子在關外呆著吧?”
“殿下說得是,只是這事體…”那郎中和指揮使,當然不敢跟丁一頂撞,想想兵部尚書馬昂,公文都不敢下,只能用私信的方式來溝通,還要用上頓首再拜這樣的姿態,他們腦袋里只要不全是水,怎么敢在這當口和丁一爭執?
所以他們只是訴苦:“還請殿下周全才是,不然關外亂起,豈不是又來叩關?”
“沒了張屠戶。就得吃帶毛豬?陳三乞歸,便讓這廝致仕好了。兵部人才濟濟,總不至于派個人到關外接手兵事都沒有吧?”丁一黑著臉問道。陳三鬧騰這出,雖然沒跟他商量,不過若是陳三隨他西行,丁一倒也喜歡,這是能任事,能獨當一面的弟子。
“當年如玉出關,又有什么人手給她了?不也一樣的密云前衛站住了腳!”
那指揮使就坐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給丁一磕起頭來:“殿下啊!末將隨著都督出了關的,可是第三師那些兵馬。全然不知如何指派,那兵都是好兵,可末將去了,壓根指揮不動,他們鬧餉,也不是全都鬧,有三四千人在鬧餉,說是殿下要去就藩了,以后關外的外駐津貼就沒著落。他們家里過不下去,要朝廷先給三年的津貼,不然便要退役;又有三千多軍士長,壓根就不管下面士兵的訓練操課。說是自己遞了申請,等著退役了。”
丁一聽著不住搖頭,苦笑道:“派些百戶、守備之類去統領。把津貼發下去,不就成了?”
“馬尚書原本也是如此想。殿下運了錢糧回去,戶部也比往事好說話。只是派了軍將,仍是指揮不動,更多士兵起來鬧了。”那兵部郎中臉上都能擠出苦膽汁來了,在那里凄慘無比地說,“兵部派了王侍郎去督師,但呆了沒幾天就回來了。”
聽得他們細說,丁一也是無語。
因為督師的侍郎去了,就教軍將點了兵馬,要揮師呼倫湖畔,把巴達瑪一伙剿了。
結果除了那三千多申請退役的軍士長,和師、旅、團各種軍將之外,其他士兵還是聽招呼。但軍令一下就完了,因為下面的營、連長就來問補給,作戰計劃怎么安排,彈藥補給怎么準備?
老實說,要是接受過正規軍事培訓的軍官,這倒是難不倒的,實不實不說,至少扯出一通數據和方案,來應付下面的人總歸是沒有問題。可這侍郎不是丁一這系統出來的人,他不熟悉這一套東西,加上對于當兵的,原本就看不起,當下被逼問得急了,就怒了,拿出士大夫的架子,要把為首的幾個營長拖出去打軍棍。
“于是便出了大事!”那指揮使說出這句話,連聲調都變了,可見當時事發現場,是如此的讓他刻骨銘心,以至東渡至此,一旦提起,那入骨的恐怖,依然揮不去,“大明第三師,兵變!”
然后他痛苦跪在丁一跟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是他不想說,兵部差他來,就是因為他親臨現場,想讓他向丁一傳遞第一手的資料,要不然他區區一個指揮使,憑什么能來到丁某人面前?
但他真的說不下去,邊上兵部的郎中看著,只好接過話頭,替他把話說了下去。
“軍兵以為王侍郎毫無定計,胡亂指揮,是要教他們去送死。又不是誰在群情洶涌里的軍兵之中,喝了一句‘他們害了那顏,是要來把我們也壞了!’,于是場面一發不可控制,連陳師座帶著師部軍將,下面的旅、團主將出來,也喝之不止!”
“當場有二千余人,說是要回都音部落去,陳師座教人去攔,他們說‘我們為著那顏去死,皺一皺眉頭,都不是長天生的子孫;可那顏都教彼等逼走了,我們憑什么賣命?我們要回去都音部落,壯大了他,好去迎那顏回來!’誰也攔不住啊!”
“而那三千余遞交了退役申請的軍士長,也紛紛三五成群,過來給陳師座行了軍禮,一聲不發自去了,這倒也罷了。”那兵部的郎中長嘆了一聲,苦笑道,“其余萬余士兵,叫囂著王侍郎要把彼等害死,不如去投巴達瑪!”
而王侍郎呢?好死不死,他當場氣得胡子發顫,戟指著軍兵罵道:“反了、反了!”
此言一出,便如火上澆油。
“就有軍兵喊叫,殺了王侍郎,取了他的人頭去投巴達瑪,也是一個投名狀!又有人說,一不做,二不休,把陳師座也做掉了,草原諸部都要承著他們人情,再不濟,也能自成一部,不用仰人鼻息!”
那指揮使總算緩過氣來,抬起頭向丁一說道:“殿下!那萬余兵馬彪悍得要緊,末將和都督出關的親兵家丁,當場就有幾十人被生生斫成了肉醬!彼等把王侍郎和陳師座一并圍著,陳師座身邊也不過二百親兵,都督都給亂軍殺了!”
“陳三怎么樣了?”丁一揚手止住了那混身顫抖的指揮使,直接向他問道。
那指揮使連忙又磕了頭:“回殿下的話,陳師座和師、旅、團諸軍將,攜了家眷入關,自囚在金魚胡同的靖海郡王府中,兵部召對不至,只教親兵回了一句‘某無顏見先生,但求死耳,不敢自殺,愿由有司定罪明刑。’圣上本想要召對,于大司馬撐著病體進宮勸了,說是莫要把陳師座生生逼死,萬事等殿下回華夏再說不遲。”
“有司給陳三定了罪?”曹吉祥聽著,忍不住在邊上問道,這不是逾矩,他是在替丁一問的,這個問題當然不能由丁一來問。
兵部的郎中連忙搖頭道:“哪有這等事?陳師座是殿下親傳弟子,律已過嚴罷了!諸部院、內閣推議之后,都定了調子,這事全然不關陳師座的干系,他是卸了職的,印信、兵甲、糧草都交割好了,這事是要歸結到王侍郎頭上,倒是陳師座于危急之際,帶著親兵出來維護朝廷體面,這是要封賜的。”
丁一聽著,長嘆了一口氣:“他們怎么脫身入關的?”
“當時眼看陳師座和王侍郎都無活理,卻是有位歸化的千戶,喚作吉達的,持了一桿破舊戰旗而來,那些亂兵就讓開了道,那吉達千戶說‘那顏的旗在這里,那顏的奴才在這里,為那顏守著旗,誰在來砍斷那顏的旗?’那些亂兵就紛紛退后了,吉達千戶又說,‘那顏的弟子,只有那顏殺得,今日那顏的弟子若是有事,吉達是那顏的奴才,便只好死在這旗下,讓吉達的血,滲進這旗里,去報那顏知曉,阿傍羅剎的弟子,被人害了。’那些亂兵聽著,就怕了,讓出了道,陳師座和王侍郎才得以脫身。”
丁一點了點頭,卻是問道:“西南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兵部侍郎哆嗦了一下,不敢回答這個問題。而那指揮使,明顯又不知道這事體。
“說。”丁一冷冷地擠出了這么一個字。
兵部的侍郎很無奈小聲開口:“下官也只是聽著小道的消息,作不得準,殿下要下官說,下官便胡侃一下,只是萬萬當不得真啊!”看著丁一面色開始不耐煩,他不敢再嚼舌,“聽說,成都府那邊,把大明第一師的給養扣了。”
“然后呢?”
“大明第一師,便把成都府據了,把布政使、知府等等官吏都籍口有帖木兒的細作要行刺殺,必須保護起朝廷官吏。”
丁一揮了揮手,示意那兵部郎中和指揮使先行退下。
“這就是一場陰謀,徹頭徹尾的陰謀。”當那兵部主事和指揮使離開之后,丁一面上所有的不快、擔憂都隨風消散了,有的只是疲累的表情,“但也可以說是陽謀,朝中諸公就算明知是陰謀,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曹吉祥在邊上躬著身子說道:“少爺說是陰謀,它方才是陰謀;少爺若不說它是陰謀,它便是鐵證如山的兵變。”
“這不是黃袍加身的戲碼,老曹你想錯了。”丁一笑了起來,毫不留情揭穿了曹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