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的軍議并不單純是口號,他們也定出了許多的謀略,第一條就是避開海岸線。無彈窗因為根據幸免者的描述,當時就是那些艦船上冒出烈火,然后天雷轟下,將大半個筑前盡毀。所以他們盡管不明白火炮,但也覺得那炮口焰和高爆彈是有關系的。按他們的理解或許是一種儀式,一種道術,只能在那些艦船上舉行。他們是這么總結的,所以結論就是避開海岸線,收縮防御圈。
而第二個辦法,就是清堅壁野,這個本來是大明防治倭寇的辦法,也被他們運用起來;
然后他們主要的戰法,就是以小股足輕來誘使巫都干分兵,然后卻以優秀兵力來殲滅小股的部隊。
不單李秉和劉吉覺得丁一看錯人,日本人也認為,丁一輕敵了,這是他們的機會。
至于李紹?他倒是看著盡心盡力在操持民事,挾著千余高爆彈毀了半個城的余威,加上曹吉祥領著一連警衛團的老兵給他站隊,所以倭人倒是貼服的,至少面子上看來是極為恭順的,不過李紹卻沒有什么自得的神色,甚至連笑容也是看不見的。
筑前有幸免的地方豪強少貳氏的家主,送了一對姐妹來討好他,也被他轟了出去。
這讓他的長隨、幕僚都很奇怪,因為這年頭,不是只有奸臣納妾啊,好官納妾也很正常,于謙那種苦行僧式的人物,幾千年能有幾個?一個巴掌能全數完吧。所以幕僚就不解地道:“東家,雖說東來略有小挫,不過今昨兩日看來。倭人恭順,將來報上朝廷也是一番功績。何以憂色重重?”
李紹聽著冷笑起來,沒有去接這話茬。只是對那幕僚吩咐道:“教人去尋海船,倭寇以前總是騷擾華夏海邊,總是有船的,你仔細些,不要惹人注目,就說要運些土產回華夏就是了,現時就去辦。”
看著李紹面色不善,幕僚也不敢多問,連忙行了禮就下去辦差不提。倒是跟在李紹身邊的長隨。那是家生子,和李紹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時給他當書童,一路跟在身邊,看著四下無人,卻就低聲問道:“老爺,真要運細軟回華夏?”
因為這長隨不太相信,李紹這人在這年代,算是清官了。當然,不要拿于謙比,硬要這樣弄,也是幾千年一個巴掌能數完——岳武穆都還多少有些產業。也就當一輩子官,湊個百多兩銀子回老家買房,死后只有不到二十兩銀子的海瑞才能比吧?
正常門生弟子。迎來送往的習慣性禮儀,李紹還是會收的。明清年代,這不算灰色收入。后世曾國藩說是不貪的清官了。但他在翰林院時,道光二十三年,他俸祿不到百來兩,這類收入卻是一年就有六千兩但要說李紹公然把所謂“土特產”裝船運回去,這侍候著他長大的長隨,是當真不信的。
土特產是什么?官場上來說,不就是銀子么!他覺得自家主人是干不出這等事。
“細軟?你我主仆兩條性命,算不算細軟?”李紹很無奈地長嘆了一聲,看了一下左右,卻壓低聲對這長隨說道,“依著老夫看來,這船不難找,尋著船之后,你就離了這營盤,帶上平時跟在你身邊的小廝,把船夫看管起來,干糧備好了,不要回來,快則三四日,遲則五六日,老夫自然會去尋你,聽懂了么?丁容城今日拔營而去,說要是去攻略倭國京都,憑那名不見傳的女將,萬來朝鮮兵,鎮得住這碩大地盤?也只有于謙妾才會巴巴的還想抱大腿,這回怕是他連命都得貼上!”他是看不起項文曜的,而且覺得這人德行不佳,自然其他也就都不值一提,依他看來,丁一是出了昏招,巫都干這蠻人女將是必敗無疑的。
丁一此時已經不在筑前了,昨天安排好了之后,今早風好,便留了一個團的朝鮮士兵在筑前把守灘頭營盤,拔了六個團的朝鮮兵給巫都干,然后其他萬余外籍兵團的士兵、榮一團和警衛團的士兵,包括東海艦隊的陸戰旅等等人員,都上了船,向出云方向而去。
要一個月蕩平日本,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丁一不可能等著巫都干的戰果,然后再去做其他的決定。一個是他不愿意等,一個是朝廷那邊也不愿意等,因為隨著圣旨和兵部公文、英宗書信而來的,還有京師那邊金玉鷹寫來的情報匯總和李賢的書信。
攜帶這些文書,喬妝打扮隨宣旨隊伍而來的,卻是魏文成,他此時也在船上,對著丁一苦笑道:“京師事務交在金玉鷹和柳滿絮手上,彼等又擔了忠義社和天地會的事務,當真分身乏術,只好教弟子出海來。”
他本是被丁一削職之后關了禁閉的,但丁一并沒有提出對他的處罰,這當口無人可用,也只能教他來。丁一沖他搖了搖頭,示意這當口不必說這類客套話:“京師那邊是什么情況。”
“朝廷諸公是不可能忍受先生封郡王之后,還滯留在日本,還掌握兵權。”魏文成倒也沒矯情,他是知道丁一的秉性,很直接就把要緊的情報點了出來,又把情報匯總和李賢書信都呈上教丁一過目。
丁一看罷,微微笑了起來,把文件遞給楊守隨和劉吉傳閱,包括李賢的書信在內。
楊守隨看得細致,劉吉倒是一目十行,看完大怒道:“豈有此理!諸公欺人太甚!”
安全衙門情報,很多都是根據蛛絲馬跡分析出來,倒不如李賢的書信,說得直白。
圣旨上雖有“余如故”這三個字,但是外籍兵團不是隸屬于四海大都督府的,而且隨著丁一就藩,四海大都督府的治所也不可能再放在廣州府了,當然是要遷去美洲了。之所以內閣和六部會同意這三個字,除了英宗的堅持之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無人愿去接替這差事!
當然,那些為求晉身之道不惜跪舔的人,倒有不少愿意去,只是輪不到他們開口,后世美國總統要突然辭職不干或是被彈劾,也不可能說某個小鎮的議長說這事他在行,然后讓他去繼任吧?
也就是說,有資格去接過兩大都督府事的,都不愿去。例如馬昂,是有這資格,人怎么可能愿意去?于謙這身體看著撐不了多久,兵部連項文曜這樣的心腹都被外派出海了,馬昂好好當著兵部尚書,眼看就要獨挑大梁,他去督兩大都督府事?他就是瘋了也不會肯去啊;
王翱,王鹽山也夠資格的,這老先生倒也肯任事,問題他走了,吏部那一攤子事,誰來操持?不就是沒人能擔得起這擔子,才重新把乞歸的王鹽山弄回來當天官么?怎么也不能讓他去吧?
當然絕對夠資格的于謙不論他愿意不愿意都好,病得不能視事,要讓馬昂來協理部務,皇帝叫他去督兩大都督府事,那跟賜死沒區別吧?按著這么說,閣臣也是夠資格的,但誰愿無端離了中樞?
“先生在前,后繼難為啊!”李秉看罷了那些文件,卻就苦笑著向丁一這么說道。
他是敲到了鼓點上,最為重要的是:前面總督兩大都督府事的丁一,做出這滔天一般的功績,繼任之人,總是難免會被比較的,這些人爬到這這位置,哪個不是人尖子?想想一會朝廷沒錢了,戶部難免會發勞騷:“容城先生任總督時,一船船的金銀、糧草運回來!”皇室沒錢了,難免也會想,“丁容城任總督時,何時短了皇家的體用?”
萬一再有個民亂、邊患,搞得掂,那是應份的;要是拖得久些,那就黃泥掉褲檔了,說不是屎也是屎啊!
“如此,朝廷諸公何不裁了兩大都督府?”楊守隨是看得最慢的,到此時方才看完,抬頭卻是先向丁一行了禮,方才接著這么說道,“先生見諒,學生直言了。兩大都督府事,本便不合祖制,若非土木堡之役,不得已在京大興團營,開了這個頭,又有大司馬這知兵事的人物,和圣上對先生信重無比,這兩大都督府,本便不當存在的,諸公如此猜忌,如此刻薄,何不裁了兩大都督府?”
丁一聽著,搖了搖頭,半晌才徐徐開口:“戰爭紅利。天下熙熙啊!”
而朝廷自然也可以裁掉兩大都督府,只不過,一個字,錢。
丁某人運銀子、黃金,是一船船地往回弄,糧食,也是一艘艘海船地往回弄。
這叫戰爭紅利,別說什么華夏富足云云之類的,那是沒見過戰爭紅利!
舍不得裁啊,所以內閣六部就和英宗有了一個妥協,讓丁一保留著這差事,不過,這不等于他們會同意丁一擁兵,除了警衛團之外,第二師現在是英宗捏在手里了,誰也不可能讓他放手的。其他諸如大明第一師、第三師、第四師,六個陸戰旅,都是要重新掌控在兵部的管轄之下的!
李紹正是得了朝廷大佬們的授意,才會一到筑前,就那么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