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反派要動手之前的許多廢話,五百余火銃兵的帶隊軍官,已下達了“第一排,預備!”這種命令,而更讓人絕望的,是在金魚胡同的方向,升起了兩紅一綠的信號彈,按著約定,是太后的鸞駕親臨,已至東安門大街。£
這就是為什么王文一點也不擔心于謙會出來解救丁一的根本原因。等于謙到了,丁一已死,就算不死,在太后親臨的威壓之下,這些伏擊丁一的士兵,也不會因為大司馬一聲令下,就放下手中的軍器。
“七號方案,行動!”丁君玥撕聲力竭地呼喊著,而文胖子滾鞍下馬,從馬背上操起那個箏形盾護著頭臉,擋在第一時間就下了馬的丁一身旁,護在丁一的左側;巨人一般的黑人巨石,則是護在丁一的右側。
這是出乎王文他們的意料,在他們想來,丁一無論如何也會試著表明身份,喝退這些軍兵——辛棄疾率五十人,直入數萬人的營盤,執叛徒而歸的故事,大家都聽說過的——想來以丁一現在這種如大明軍魂的地位,怎么也得吼上兩句吧?
丁一在遇襲的時候,并沒有裝逼地叫喊幾句什么話,希望自己的王霸之氣能震懾住這些士兵,烙刻在靈魂里的是一個兵王的印記,讓他還沒反應過來,肌肉就做出了最恰當的反應,于是從民居屋頂上起身彎弓的三個神箭手,本應命中丁一的奪命長箭,射倒了那匹四蹄踏雪。
而在此同時,也就在那五百火銃兵開火之前。六七十名警衛已取下步槍,快速地以小組隊型集結。向南北兩端開火。黑色火藥濃密的白煙幾乎馬上把丁一他們籠罩起來,槍聲讓這條大街的百姓尖叫起。驚慌地躲到任何他們以為安全的所在。
向著東單牌樓北街的方向。三十來把線膛步槍瞬間就把火銃兵第一排撩倒了十來人,這已是丁一身邊的警衛,素質極高了。百米的距離,這樣不可能瞄準,快速射擊的情況下,而且還是一邊運動一邊射擊,近乎五成的命中,已是匪夷所思的戰果。
但在龐大的人數基礎之上,又不是衛所的軍戶。這些都是各大軍頭用錢銀喂飽了的家丁,十幾人的傷亡,并不能讓他們潰散。
而向著東四牌樓南街方向開發的三十來把步槍,盡管也有差不多的命中,但幾乎是沒有戰果的,除了其中一發子彈準確地命中了敵人眼睛之外,其他的子彈,在這樣一百米左右的距離上,黑火藥推動的鉛質彈頭。不是被厚重的盾牌擋下,就是穿透盾牌以后,失去動能并且嚴重變形的鉛彈,對全身披甲的敵人。失去了殺傷力。
然后火銃兵的槍聲響起,明亮的槍口焰在硝煙象是一只只來自地獄惡魔的眼珠子,冷冷地注視著每一個鮮活的生命。五百火銃兵的帶隊軍官并沒有停止。他仍然在下達著命令:“第二排!向前一步,預備!”丁一帶給這個世界的排槍隊列、口令、作戰方式。很好地運行起來,用的就是容城工場。所提供的火繩槍。
于是在白煙之中,槍口焰,那如惡魔桔黃色的眼睛再次閃現。
盡管在濃密的硝煙之下,無法馬上看見戰果,但硝煙里傳來的戰馬慘叫嘶鳴,征兆著排槍發射的彈雨,絕對不是一無所獲。
排槍在發身了三輪以后并沒有停了下來,就算硝煙濃密得不能視物,但和兩頭的重甲步兵相距二百多米,根本就不用擔心誤傷的問題。或者如石亨對身邊手下將領所說的:“只要丁容城沒于此,便是這一千五百人盡為之殉葬,又有何妨?”
“侯爺寬心,咱們這些人里,一再排查過了,沒有那什么天地會、忠義社的人。”底下的將領是看得出石亨眼中那一絲憂色,連忙對他這么說道,“云南那一回,末將也是早有耳聞的,又有奪門之日宮中那些男女的和應,末將警醒得要緊,卻不敢丁容城舊技重演!”
他說的是在云南丁一被困糧草場,就是各處忠義社和天地會的沖鋒隊集結起來,易如反掌就教丁一破了必死之局。這一回他們選出來的親信家丁,多是家生子,要不就是跟著軍頭打老了仗的親信,也許其中有一個半個漏網,但想要跟云南那次一樣,卻是絕不可能。
一排又一排的火統兵,輪番射擊,直到濃煙彌漫,連前方大街兩旁的房屋都被包裹在煙霧里,槍聲才停了下來。但這停歇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正是秋涼。
秋日,西風烈,慢慢地,便把這煙霧向東卷而去。
在原來丁一所部遇襲的那個位置,大約有三十多匹馬倒在那里,大半已身中數彈死亡,還有七八匹沒有死絕,抽搐著在那里嘶鳴。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刀盾結陣而來,但就在他們走近馬尸的時候,突然聽著馬尸之中暴發出咆哮:“有我無敵!”
然后十數個手榴彈就這么投了出來,那是十幾個在剛才的彈雨中負傷的警衛人員。
三十米外那些身披重甲的士兵還不知道發發了什么事,爆炸聲就響起了。
拉火式的手榴彈可就不是黑火藥了,硝基炸藥賦予了預制破片強大的動能,在爆炸聲中立刻就傳來了許多慘叫和悲鳴,就算是鐵甲,在七米直徑之內,也無法防御手榴彈的爆炸碎片穿透。
而和這十幾個警衛近身的那些重甲軍士,也沒有幸免,在投出手榴彈之后,左輪的槍聲就響起,這一回可不是近半的命中率了,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命中,主要是面對身披重甲的敵人,這十幾個士兵都是瞄準了對手的腦袋才開火,不然在這樣貼身的距離下,以他們的身手,幾乎可以做到百分之一百的命中了。
只可惜他們負傷了,所以當石亨放下望遠鏡,對親兵下達了:“重甲刀盾后撤,火銃兵輪射開始!”這十幾名警衛就沒有辦法了,他們已經負傷無法跟上后撤的重甲刀盾兵,和他們廝殺在一起,以讓對方火銃兵不敢開火;這里也沒有戰壕,連馬尸都在剛才讓那些重甲刀盾兵拖開了。
秋風再一次卷走硝煙時,石亨終于收獲到了他的戰果。
十七人,十七位幾乎密集彈雨打成篩子的丁一警衛人員,他們至死也沒有松開手中的槍柄。
“入你娘!這都是血性的好漢子!”石亨一腳踹開了邊上的刀盾兵,因著那刀盾兵要持刀去割下那些烈士首級。
“丁容城,出來吧!十七人,殺傷近百重甲精銳,某不得不服,此皆百戰虎賁!”石亨沖著史家胡同放聲喊叫,“只是,君身旁有多少個十七人?史家胡同那頭,還有五百火銃兵,你沖不出去;北邊的下角頭,南邊的干面胡同,都伏著兵!”下角頭和干面胡同,就是跟史家胡同平行的兩條胡同。
沒有回應,沒有英雄式的反諷。
丁一此時正在干面胡同的一個院子里,他身邊只有四十多名士兵,而更加糟糕的是丁一的左臂掛彩了,他躲過了那三名神箭手的必死狙殺;但在漫天飛舞的彈雨里,那些發射后不知道射中月球還是射中敵人的子彈,在文胖子和巨石這兩個巨大人肉盾牌的掩護之下,卻有一顆命中了他,不得不說,真的是一種黑色幽默。
“醫務兵!醫務兵!”在前線面對箭雨、刀槍,經歷死亡、傷痛面不改色的丁君玥,明顯已經慌亂了,她壓低著聲音,在幸免的人員里找尋著醫務兵,直到丁一看不下,扯住了她。
丁一沖著身邊掏出急救包,想給他包扎的士兵說道:“急救包給我。”
然后他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助,自己把刺刀放在這家人廚房的灶臺里燒灼消毒,把繃帶塞進自己的嘴里,然后挑出了子彈,酒精消毒,單上繃帶,再給自己注射青霉素溶劑,一切嫻熟無比。
簡潔得如同機械的動作,慢慢地平復了幸存的警衛人員心中的慌亂。
這些警衛本就是利刃特種大隊的出身,他們并不懼怕死亡,應該這么說,也不害怕戰斗。
但他們如同丁君玥一樣,怕丁一會死。
丁一死了,一切成空。
他們犧牲之后的撫恤成空;他們家中享受的補貼成空;他們的身后之名、香火血食成空;更重要的是,他們為之獻身的理想,也將成空!
可是丁一沒有亂。
他們就定下來,本便如石亨所說,正是百戰虎賁。
丁一扔掉注射針管,對文胖子說道:“你和巨石怎么樣?過來讓我看看,就算單手,當個戰地衛生員,我還是合格的。”丁君玥找不著醫務兵,只有唯一的一個可能,那就是醫務兵已經戰死了。
文胖子和黑人巨石解開破爛的軍常服上衣,丁一看著失笑:“秋風天,我說你這廝怎么那么多汗抹!”文胖子又是跟在廣西一樣,不單內里穿著雞胸甲,臂甲、腿甲一件不缺,三層甲在身加上鐵盾,百米開外的距離,那些黑火藥推動的鉛彈,真的對他無可奈何。
而巨石也是跟他一樣,兩人的雞胸甲上,倒是有不少粘在上面,已成餅狀的鉛彈。
這時外面石亨的聲音已響起:“丁容城,你還在等什么?大明第二師?還是忠國公府里的警衛團?汝以為,彼等能來援,石某會于此時動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