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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日久見人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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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興祖被王文幾乎可以說不留情面地驅逐出府,是否會去把他們這邊的事告訴丁一,要不要追上去叮囑幾句?卻是沒有人考慮這種問題的。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盡管這年代的人,對發誓之類的很看重,但這種事,靠發誓也是沒意義的。

  不需要去叮囑,是因為顧興祖足夠老了,老到行將就木。而他跟大明的舊式軍頭一樣,身后還有一大家子的拖累。這一大家子在他身后靠什么活?不就是襲爵之后如父輩一樣喝兵血,掛著官號的車船偷稅漏稅,在鄉下強取豪奪弄多些地。無非就是這套路,農業社會,還能玩出什么花活來?

  他可以去投丁一,但投完丁一之后呢?當要丁一當展大志,好了,減租減息,官紳一體納糧,連體罰士兵都不許,還想喝兵血?還想叫軍戶去當免費勞動力給種田?做夢吧!到時顧家那一家子怎么活?

  而若是丁一落敗,那顧家就必定會受到殘酷的報復,這個是不必說的了。

  若是先前也許顧興祖也絕對沒有一絲可能去博,別說現在看起來圣眷全失的丁一,顧興祖就是腦袋被門夾上七八回,也絕對不可能把這邊的消息透露給丁一的。

  倒是王文的說法,頗有些出乎軍頭們的預料,使得石亨等人重新坐了下去。

  “讓下面軍兵鬧餉倒不是不行,只是這火怎么才能燒到丁容城身上去?”孫鏜沉吟了一陣,開口打破了沉默,“至于唆使軍士與跟大明第二師的士兵過不去,那就算了,下面的兄弟都清楚得很,每年大房山軍演。誰有多大本事,都是分明的,誰活著沒事干去找死?就是使幾個親信去。也不過送肉上刀砧!”

  石亨抬手止住了孫鏜,他定定地望著王文。這個原本就是梟雄的男人,他向來是不服輸的,就算單騎得逃,他還是敢于招募士兵,再和瓦剌人作戰。他對于朝局或者沒有足夠的操控力和敏銳性,但對于戰爭,他有。

  他嗅出了味道,王文要干的。要這些軍頭辦的,絕對不是鬧餉這樣的兒戲。

  王文笑望著石亨,過了半晌才徐徐開口:“學生記得第一次大房山軍演,六十一人對五百零一的戰果。李云聰對陣石侯的侄子石彪。”戰果就是石彪被陣斬,五百精銳勁卒,非死則降,李云聰所領六十人無什么傷亡。

  這是在座軍頭這數年之間,不管文官再怎么折騰,他們一直不敢摻合去別丁一苗頭的根本。而因為大房山兵演每年都在進行,每年都是真刀真槍真的會死人。而且死人多少,成了對于這些軍頭的考核,他們還不敢派老弱病殘去。要不兵部那邊,就會用他們的戰績說事,連餉糧都會削減了。

  每年,他們都要送一批用錢銀喂飽了的家丁親信去送死,這些年每年都要,看怕以后也將繼續。甚至他們作為觀戰者,還能體會到這兩三年,大明第一師和龍騎衛、大明第三師那邊,都留了手。至少沒有再給他們弄出全殲。

  聽話,才有臉面;不聽話。不單會被抽臉,還會削減餉糧。還會被兵部斥責,甚至皇帝下旨怒斥。這些軍頭自然不得不選擇聽話,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他們對丁一,已經提不起恨了,狼群于猛虎或是有恨,逃無可逃的兔子,對猛虎能有什么恨可言?

  王文這話出來,太傷人了。

  很快就有好幾個軍頭起身,文貴武賤是沒錯,但也不能這么當面打臉,在座的可不是衛所的軍戶,都是大明軍伍里,有頭有臉,手下虎賁數萬的軍頭啊。

  “坐下。”說話的是石亨。

  若論對丁一的恨,也許這些軍頭里,就只有石亨還有勇氣恨。

  恨也是需要勇氣的。

  “學生看著戰報,里面有一種叫迫擊炮的,似乎就是丁容城麾下軍隊取勝的關鍵。”王文是下過功夫的,當一個情商、智商都是天才的人物,對一件事真心去下功夫,他往往能找出問題的重點,進士這種學霸式的稱號,絕對不是簡單的事。

  “是。”石亨很干脆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王文撫掌笑道:“忠國公平日于京師出行,似不曾攜此物。”

  “然。”石亨死死地盯著王文,幾乎是在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個字來。

  “若無此物,五百對六十,戰果是否依然?”王文問得很認真。

  石亨望了孫鏜一眼,后者點了點頭,石亨才對王文道:“沒有迫擊炮,絕不至如斯!”

  不過石亨是真的知兵,他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然則縱無此炮,忠國公手下虎賁,依舊不容小覷,皆是百戰精銳。結陣而戰,以一敵十,絕對是當得起的。只不過若仍以六十對五百,某以為,直至五百家丁潰亡,那六十人,至少有十五人無力再戰。”

  “那要料理這六十人,得有二千家丁精銳才行?”顯然這個答案,超過了王文的預料。

  孫鏜在邊上搖了搖頭道:“不然,若無迫擊炮,彼有手榴彈,我也有;彼有速射槍,我有火繩銃,萬彈齊發,速射槍之長處,便無從發揮,若是陣列而戰,五百人或只能教彼等十五左右無力再戰,但若有八百人足以擊潰六十人。”

  王文沒有說話,只是屈指算著,半晌才開口:“一千五百,藏兵于民居市井之中,暴起而攻其不備,能勝乎?”

  “若暴起而攻之,無險可憑,八百人足定勝局!”

  石亨握拳揮舞著這么說:“速射槍也非無敵,透盾之后,難以再透鐵甲!若以重兵圍困,壓迫其縱橫之地,耗盡彈藥,退一萬步來說,一千精銳也足夠了。總憲須知,此時某等手下兒郎,也不是當年第一次大房山兵演的身手!”

  沒有什么比死亡,更能鞭撻人成長和學習的。

  對于舊式軍隊來說,也同樣如此。

  每一年都要有人去送死,這讓他們不得不去學習新軍的隊列,軍官不得不得用皮鞭和棒棍去逼士兵,按著裝填火繩槍的次序來訓練,而舊式軍隊里的士兵,也只能這么干,至少,他們不希望自己死,就算不為了賞賜,不為了棒棍,單單為了活命,他們也得努力去訓練。

  所以石亨說的不是空話,他們手下的士兵,比起第一次大房山兵演來說,這幾年,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仍以一千五百人計,諸公即刻調集兵馬,所有兵馬,先發十倍餉糧,事成之后,再按功行賞!諸位回營之后,餉糧等物,今日之內,自會送至營中。”王文說得很有底氣,士大夫階層手頭有著這個年代的華夏,絕大部分可支配的資源,這些錢,不成問題。

  “大明第二師在側,這事只怕還是不好辦。”寧晉伯劉聚在邊了插了這么一句。

  王文含笑起身:“大明第二師不必多慮,楊維貞是聰明人。”他敢這么說,自然是安撫停當,所以寧晉伯也就沒有就此再問下去。

  但孫鏜提出另外的問題:“若是于大司馬到了,定要保下忠國公,又當如何?”

  于謙在軍隊的名望也是不低的,并且是手握相權的大司馬,他如果出來說一句“汝等圖謀朝廷大臣,欲謀逆乎?”只怕就是軍頭的親信家丁,也會猶豫起來。這便喚作積威與人望了。

  王文笑了起來,話到這里,他知道這些軍頭已動了心:“他來不了,他來了,也沒用。”

  他敢這么說,自然是有對策的。

  “某附總憲驥尾!”

  而此時在金魚胡同的忠國公府書房之中,丁一卻是有些吃驚地看著手頭的名單。這是劉吉草擬出來,建立大明皇家軍事學院的教授人等的名單,劉吉看著丁一的表情,心里有些惶惶不安,拱手道:“先生諒我,京師動蕩,弟子修氣功夫不到家,卻是受其所累,這一份章程卻是拿錯了!”

  說著便從袖袋里掏出另外一份文書來,恭恭敬敬雙手遞了上去。

丁一放下手頭那份文書,也不說話,接過第二份,根本沒看,直接翻到后面,卻失聲笑  了起來:“祐之是不是還是拿錯了?”因為第一份文書最后,工工整整寫著一個“廢”字,但邊上又畫了一個丁一弄出來的標點符號“?”;而第二份文書后面,則就寫了個“預”字,還加個個圈。

  這人才就是人才,能當上紙糊閣老,也絕對不是憑著臉皮厚一項,劉某人就算放在千百年后,以他身為學霸的智力,還有能爬上首輔的情商,也是必定能出頭的家伙。丁一要他草擬一份名單,他拿不準丁一的喜好,所以就做了幾份,一份不妥還有一份。

  第一份就算丁一看了勃然大怒,劉吉最就想好了對策,拿錯嘛,后面都寫著作廢的了;但若丁一看著第一份就點頭呢?沒看見廢字邊上還有個問號么?最后劉吉必定是能兜得圓的。第二份也一樣,丁一不滿意的話,這是預備方案,丁一滿意的話,那個圈,就是說明眾多預備方案,選定了這一份來呈給丁一的。

  這人當真是滴水不漏的。

  只不過,卻是被丁一看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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