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里出來之后,看完了烏斯藏那邊送過來的戰報,卻是極為讓人無語,英宗以皇室賞賜而采取的彈藥,倒是送了上去。沿途也好,蜀地官吏也好,倒是不敢阻擋,除了路上遇著幾伙襲擊明軍補給線的帖木兒帝國騎兵之外,也沒什么大的波折,不過足足有一個營的護衛力量,那幾伙騎兵丟下百來具尸體之后,也就主動撤走了,彈藥倒是很順利地交到胡山手上。
但是,戰事卻停滯了下來。因為彈藥充足以后,胡山組織了一次營規模的迫擊炮齊射,結果引發了雪崩,山南那邊道路全被大雪吞沒,據說瘸狼數萬騎士,看著都埋了進去。大明第一師離得遠,只損失了七八十人。
胡山自己也附了報告,承認是自己制定作戰方案出現了重大的失誤,沒有考慮好地形因素。這次沒有出現大的傷亡,完全是運氣,如果不是第一輪迫擊炮彈出去還沒落地時,他有種不祥的感覺,馬上讓傳令兵揮舞旗語,命令停止射擊,又發射信號彈讓前線士兵不計一切代價撤退,只怕出戰的一個旅,能全埋在那里。事實上,據參戰士兵的報告來說:“至少有七八個百騎隊,看著俺們撤了,以為有便宜可占,向俺們沖鋒時被埋掉了!”
“以前沒有試過迫擊炮齊射?”丁一把那些如玉的女兵叫了過來詢問。
這些女兵是丁如玉的貼身親衛,倒是能答得上來話的:“回先生的話,總鎮手上的彈藥。入蜀時就不太充足的,所以在山南前線。很少實施齊射,一般也就是班規模的三發急速射。然后對方就潰退了。至于雪崩,有過幾次小規模的,沒多大事,我就被埋過,后來戰友們把我挖了出來。”
這也就是胡山他們極為詬病如玉的問題之一了,她對于迫擊炮的使用,都是分散開來,每段戰線放上一個班,開火前還得一層層報告上去。胡山和書院出來的學生。更加傾向于集中大規模炮火,對敵人有生力量進行殲滅式的打擊。
不過對于大雪山那樣的地形,丁如玉的方法,倒是回避了大自然的怒火。
丁一點了點頭,又細問了幾點細節,揮手教那女兵退下。
事情發生了,不是處罰誰的問題了,而是怎么善后。
想了想丁一使人把劉吉叫了過來:“此役七十六烈士,他們的直屬上司。應該在戰報發出的時候,就動身了,算著日程,馬上就會到京師來。你給這些烈士,草擬一下悼詞,然后我來簽署。他們的生平簡歷也附在戰報后面。你仔細看一下。”
“是。”劉吉痛快應了,只不過接過那厚厚的戰報文書。卻沒有馬上去辦。
丁一看出他有話說,便對他道:“只管說就是了。猶豫什么?”
“弟子愚鈍,先生的本意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軍兵都是鄉村里出來的,他們的父母也大多沒有讀書,只怕這邊用心擬出來悼文,他們還得花錢請人去讀,只怕也聽不太懂。”以進士出身的劉吉理解,悼文自然是要講究,必定是文言的,一般幫人寫信的先生,還真解不明白呢。
所以他提出了一個主意:“不如給他們發點撫恤銀子,還實惠一些。”
“撫恤銀子本來就由四海大都督那邊發放的,朝廷也有撫恤銀子,咱們的軍隊,上峰不至于會貪這錢。不過你說的也是,這些士兵在廣西就跟我打了好些仗,上回跟著如玉,挺過了高原反應,就這么被雪埋了,唉,這樣,你去找你四師母再提一筆銀子吧,算是我給的帛金吧。”
“那這悼文…”
丁一搖了搖頭:“你還是得寫,寫好,上次那些因為高原反應倒下的士兵,是杜展之在操持的,辦得不錯。你這進士出身的,自么也不能讓展之比下去吧?”
劉吉只好應了,就去了隔壁的房間里,叫上幾名書辦,開始操辦這悼文事宜。
他其實就是不愿意干這事。
因為軍兵的地位,在大明真的是太低了,他堂堂一個進士,來給這些軍兵寫悼文?
那是真覺得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
但丁一提起杜子騰,劉吉卻就起了比較的心理,
所以他很快又回來了,向丁一提出一個問題:“先生,弟子以為,僅僅衛戶的百戶,陪同陣亡士兵的直屬上級去慰問,這樣是不行的,杜展之所擬定的這個方案,并不能樹立起新軍在民眾之中的形象。”
進士出身的劉吉,接受新事物是極快,不論是“直屬上級”還是“形象”,這種丁一帶著濃重現代色彩的詞匯,他一聽就明白,并且就能在日常之中,很流淌地用上。奸臣有奸臣的天賦,至少跟他說話,丁一會有一種親近的感覺。
而且一旦用心了,劉吉是真能做事的,比如他此時所分析出來的問題:“衛所的軍戶,爛了根的,百戶在百姓里,雖然底層百姓不好去招惹彼等,但也就是類如一個小地主的角色罷了,并沒有什么威權感,甚至一般有些聲望的秀才,都能借題發揮,直斥而過。”
丁一點了點頭道:“說得好,辦事就得有這樣較真的勁兒,依你看,這事要怎么辦才好?”
“文官,一定得讓文官陪同,哪怕是主薄、縣丞都成,衛所這邊,得讓千戶以上的級別陪同,這樣的話,才能教百姓覺得,能加入大明第一師,可不跟衛所的軍戶一樣。”劉吉說起來是條理分明,不單如此,他還提出了另一個方案,“并且不能單純這樣,要這么風光一下過去,用自己家的孩子,去搏這一陣風光,百姓只怕也是有自己一本帳的。”
“嗯,接著說。”丁一聽著便來了興趣,這很有些后世慰問軍屬的味道啊。
劉吉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手上本子記著的節略,抬頭向丁一說道:“逢年過節,文官、千戶以上的衛所武官,都得去這陣亡烈士家里看看;烈士如果有遺孤,應由官府撫養讀書;如果有父母,應該減免稅收、出役等節;若是烈士沒有子嗣,當由官府主持,過繼男丁去續香火。”華夏是很讀究的香火傳承的,所以劉吉有了這么個說法。
并且不止這樣,他又提出:“然則,先生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出役,若是烈士可免稅役,只到時又有人去投附。不如父母仍在的,逢年過節,由官府補貼一筆銀子費用;烈士是單丁的,就責成官府撫養其雙親,并為其送終,直到烈士子嗣或是過續的子嗣成年之后,方算是事了。”
丁一聽著不住點頭,這不就是類如后世的軍屬撫恤么?甚至還要比后世的撫恤更為寬厚。
不過丁一馬上提出了問題:“若是廣西,行文下去倒也罷了,只是大明第一師,當時是兩廣、湖廣等地征調的民壯,還有邊鎮統調過來的兵馬,其中有廣東的、江浙的、湖廣的、山東的等等諸處籍貫的士兵,這一節,著實是難以落到實處,祐之,落不到實處的東西,便是弄得天花亂墜,也是不濟事的啊!”
廣西算是丁一的后院了,官府都讓丁某人改造成三權分立了,有由百姓選舉出來的代表,擔任立法性質的論道堂;有由八大處管轄下的各縣科室,擔任著實權上的政府職責,各地的民兵隊,其實除了作為預備役之外,也同時履行著治安警察的職能;而縣衙和朝廷吏部派下去的知縣,就只有司法權了,三班差役,基本也就類似于現代的司法警察而不是治安警察。
所以就算朝廷委派的知縣,想要管事,他也管不了,各攤子事都有八大處駐在當地的科室在處理,比如說蒼梧縣知縣杜木,他看著這條路要修,他修不了,因為這時節,廣西沒有富戶豪紳給他納捐了,土地都土改分下去了,地主要不就把錢投到工業上,地都發賣了,要不就都讓“侯大茍”干掉了。
蒼梧知縣杜木要捉著投資到工業的富人把柄?不好意思,人家要賣技術找科研部門,收稅是財政部門,找軍方訂單去裝備部門,除非知縣杜木硬給栽贓個什么罪名,要不然的話,拿捏不住人家。
稅收火耗這玩意現在也沒有了,稅也是財政部門在收的,知縣能干什么?
知縣就是想修路,也得找四海大都督府八大處、廣西承宣布政使司守備處、梧州府分守備處、蒼梧縣的財政科和運輸科去商量著辦。
面子上知縣還是政府部門的首領官,但事實上完全被架空。
這種情況下,丁一這邊行文下去,就基本上是最高指示了,沒有辦不成的事。
但廣東就不行了,廣東現時還沒有到這地步,連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出役,都還是得商量著辦。當然如果丁一行文下去,以萬安的手腕,又有大明第四師的駐軍在那里鎮著,把事辦成也沒問題,只就不如廣西那么痛快。
至于湖廣、江浙、山東、直隸等地,人家知縣衙門會理這照會?管他去死吧,叫堂堂知縣還是主薄,去一個死了的士兵家里慰問,還要什么逢年過節就去?劉吉都說了,混得不太差的秀才,見了百戶,都能當面借題發揮罵了。
“先生,學生倒有一個章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劉吉顯然對此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