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當然不會被激得下場去,而護衛著他的刑天想要挺身而出,卻被那些江湖豪雄質問,丁容城到底是叫劉吉來當盟主,還是叫他刑天來當盟主?劉吉說到這節,苦笑著對丁一說道:“先生,這事體弟子只怕真的不能勝任了,若說正經得進士才能授官,其實若是有人照拂或是事急從權,中了副榜的能授官,有著舉人、秀才功名的也能授佐貳官,但總不能沒中秀才的童生也授官吧?于這江湖綠林之中,弟子是連個童生都算不上,簡直就是大字不識的文盲,如何去領得了這天下綠林盟主的差使?”
輕撫著手里那個宋代黑釉兔毫盞,丁一微笑著點了點頭,向劉吉說道:“接著說。。.23[].”
他相信事情會真的如劉吉所說一樣,但丁一卻是不相信劉吉會因此而鎩羽而歸。
這是一個以后能爬到首輔的人物,就算他是被諸多詬病的劉棉花,也不至于這樣就被一堆江湖豪雄擠兌到灰溜溜跑回來,除非他自己想灰溜溜的跑回來,否則的話,這世上很少有能把劉吉逼到這份上。
丁一所說出的三個字,讓劉吉愣了一下,然后有著更多的無奈在他臉上流露出來,看上去,他象是一個冬天里饑寒交迫的乞丐,望著飄雪時的絕望,教人看著,有種直透心腑的凄慘。但丁一顯然并沒有太多的同情心,他只是很平淡地說:“不得頑皮。”
“是,先生。”劉吉只好收斂了臉上所有的悲切。老老實實地說道,“弟子總不能弱了先生的名號,只好下場和他們比劃了一通。萬幸混蒙過關,只是這差事,當真是操持不來,不若就交給刑天去可好?那些殺胚,又為什么排各自門派的名次在那里爭執,舞刀執劍的,弟子只好教他們回去。下月十五再議。”
丁一放下了那個杯子,笑著說道:“你下場了?”
“是,弟子下場了。”劉吉垂頭喪氣地回答。
“鎮住了那些草莽豪雄?”
“幸不辱命。”
丁一撫著短須。點頭道:“誰出來伸量你?”
“頭一個,是刀圣海茄茄。”劉吉的記性是極好的。
“海茄茄的刀法很了得。”在香山縣的時候,丁一見過這位,雖沒交過手。但大抵還有個底。“若是以命相搏,刑天大約能慘勝;切磋過招,刑天不用半炷香就得敗。”搏命和切磋是兩回事,切磋之中,總不能以傷換傷吧?那么刑天優于常人的身體天賦,就無法全部發揮出來,他只能敗。
劉吉長嘆了一聲:“弟子是不懂刀的。”
“還好你不懂刀。”若是懂刀,劉吉只怕就得一塊塊地撿回來了。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
“是。弟子是讀書人,只會拿字,寫字。”
“海茄茄的刀很快。”
“弟子寫字不慢,他沒出刀,弟子便寫完了,用了印。”
“寫了什么?”
“汝縣茲有海某擅使長刀,疑勾結海賊為禍鄉里殺人掠貨,下官具風聞奏事之責不敢瀆,煩請貴縣暫拘其三族,以備有司查證。”
丁一笑了起來,向著劉吉問道:“接下去還有人要下場伸量你?”
“是,一個使戟的,那些殺胚喚他做羅錦袍,刑天去之前就曾提過此人,說其出道十年,江湖無對,便是他自己加上昆侖奴巨石,兩人一并上場,只怕也是必敗。”劉吉說著又是長嘆了一聲。
“這樣出風頭的人物,無論廠衛還是安全局衙門,想來是有他的存檔的。”
“是,敗他,比敗海茄茄更容易,只用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鄢郢,羅義。”一個籍貫,一個真名,等于把這江湖豪俠的底子全起了出來。
丁一斟滿了茶,向著劉吉說道:“你不覺得這么干,頗為無恥嗎?”
“他們說各展所長,這便是弟子的長處。”劉吉倒不覺得丁一的評價有什么讓他沮喪的。
“無恥也是一種長處?”
劉吉抬頭挺胸,昂然呤道:“正如工部詩曰‘茍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丁一喝了一口茶,點頭道:“我不如你。”
“弟子惶恐!”
丁一搖了搖頭道:“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韓文公早有此言傳世,有什么好惶恐?”
劉吉肅立垂手低頭:“先生身負海內人望,上馬擊胡,下馬探花…”
“我是說無恥。”
“弟子愚鈍。”
丁一很認真的點頭道:“我遠遠不如你這么無恥,要是打不過,卻又非打不可,我最多用火器。實在做不到你這一步,論無恥,我當真不如你良多。”
“弟子不會用火器。”
“所以這事交給你是妥當的,你不要去老是看著萬循吉,把這事辦好,其他人才能服氣你,這邊才能交托給你更為重要的事。”丁一放下手中的茶杯,對劉吉問道,“還有什么問題嗎?”
劉吉知道這件差事是逃不了的了,只好苦笑向丁一問道:“那弟子便去按著各方勢力,給他們排一下名次好了。”
“他們為什么要爭這名次?就算有個把肌肉長到腦子里的,也不見得江湖人就全是瘋子。”丁一屈指敲著案面,向劉吉這么問道。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就點醒了夢中人。
劉吉肅立,長揖及地:“弟子謹領先生教誨!彼等爭這名次,看是為名,實則為利。”
“當然是為利。”
各地漕運不知養活了多少江湖的好漢,民間把糧稅運至淮安、瓜州,兌與衛所官軍之前,每一段的運輸,由誰來承辦都是暴利的,不用三五年,誰便能漸漸崛起,成就一方的豪強。沒有錢,只會殺人,那不過是個流竄犯罷了,流竄犯是不敢來京師左近爭什么名次的。
爭了這個名次,回去之后,拿下了自己拋力范圍的那一段漕運,便不在話下了。
一個是江湖上有了名望,一個是有了丁某人這個虎皮可以扯,地方官一般來說,只是這江湖豪雄按著規矩給了孝敬,也不至于會冒著得罪丁一的風險,去為難這些江湖人。要不然他們為何會請出這江湖上什么十年無對的羅錦袍,什么刀圣出來,共舉盛事,來推丁一為總盟主?干這些事,不用花錢么?
丁一這么點破了,劉吉自然就沒有什么不通。
只是邊上刑天的臉色就很難看,丁一看著便問他:“你怎么了?有什么難處?受了傷創?”
“不是,某只是覺得,這江湖、這江湖,怎么地變成了這般模樣?”刑天悶聲悶氣地說道,一邊把指骨捏著作響,“以前行走江湖,講的是義氣…”
丁一輕輕搖了搖頭:“江湖從來都是這樣,從漢朝郭解那年代就已這樣。”
“可是以前某在江湖之中,卻不覺得如此不堪!”
丁一示意曹吉祥把茶換了,卻對劉吉說:“你與他分說。”
“郭解的手下,也有紋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的人物,只因這些和以前的你一樣,看不透這江湖。郭解就看得清爽。但他的門客和你以前一樣不懂,總是去替他殺人還不告訴他。結果,看得明白的郭解,就被看不明白的門客害死了。”劉吉倒是邏輯清楚,幾句大白話說出來,就把這事分解得明明白折。
刑天聽著有些麻木地點了點頭,這鐵塔也似的漢子,眼眶竟發紅起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真相,特別是寄予了許多激情和歲月的江湖夢。
丁一沒有再和刑天說下去,看著曹吉祥換了茶,他示意劉吉也過來喝上一杯。
“名次要排,但也不能由你一言而決,不然的話,他們散了之后,便多有不服。”
說著丁一便向曹吉祥吩咐:“把《唐六典》邊上那份寫著《足球聯賽構想》的筆本取下來,對,就是右邊那個書架。”曹吉祥去書架上取了丁一指定的筆記,丁一接過略翻了一下,便把它遞給劉吉。
“這個月,你得去訓練一批裁判,裁判一律給予四海大都府的陸戰旅士兵身份,敢偏袒某方者,依軍律處置;球員敢攻擊裁判的,當場誅殺。”丁一對著劉吉說道,“下去辦吧,讓各個江湖門派、勢力,組織一支足球隊,打一場全國聯賽就是,每年各地的漕運分配,就以這足球聯賽去年的成績來劃分份額,包括隨大明艦隊出海貿易的份額也是一樣。”
此時卻就聽著魏文成入內來報:“先生,德公來訪。”
當朝首輔過門來,雖然陳循一再說不要聲張,明顯有什么私事要和丁一商量,但丁一還是迎了出去,來的不單有陳循,還有老王驥。丁一把他們迎到書房之中,丁一看著陳循示意,便教劉吉等人先行退下,只留著曹吉祥在一旁侍候著。
“如晉,汝今日拔了頭籌,可否就此罷手?”陳循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王驥就比較不客氣了:“丁容城,你我都不是孤家寡人!你我也都有家人!當真要做到這地步么?”丁一聽著臉色就冷了下來,他最為討厭就是被威脅,何況還是不知道為著什么事,而被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