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頂轎子就停靠著丁家宅院的側門,納妾,一般來講,是不從正門走的,送了庶出女兒過來的,都是士林、勛貴、將門世家,都是講究人,所以不會把轎子抬到正門那里堵著。
這后巷也就是當年初到京師之際,丁一和如玉被刑天帶人伏擊的地方,陰濕而幽暗的后巷。在朱動接手安全局衙門以后,做過一番清理,又按著部隊的操典,規定那些陳年的苔蘚之類的東西,鏟掉它并打掃干凈,劃入屬下人等每天晨早的衛生勤務。
所以后巷此時倒沒有以前的霉味,但總歸是狹窄,這不是丁某人搶來的貧家女兒,所謂“他跌倒在高于你們的上方”,大抵于此也是適用的。世家、勛貴里就算庶出的女兒,來給丁家為妾,沒有三媒六聘,出門了,也是有從小陪伴長大的老媽子、丫環跟著的,也依舊有著自己的細軟物件等等。
于是許多轎子、陪著過來的丫頭、老媽子都擠在一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戰場。
后巷此時就是戰場,老媽子和陪著過來的丫頭的沙場。
她們認為是不能弱了自家小姐氣勢,要不進府以后,還不得給別人欺負死了?這世家宅里的輒斗,說起來也是很可怕的,她們最是明白,什么叫一入侯門深如海,這不是侯爵的門,這是國公的府第,是名動天下的丁容城的門。
主憂仆勞。主辱仆死,她們從這后巷開始便要為自己的小姐拼個高低勝負。
沙場是會喋血的,所以后巷就有了血光。
盡管沒有鋒利刀劍或是火器。但女人的指甲,往往是頗能勝任劃破對方面皮的工作。
“閉嘴!”開口的是丁如玉麾下的警衛排,這警衛排過半都是女兵,生得是否好看就不要奢望,這是能上陣沖殺的巾幗英雄。個個都是披得了重甲,提得起連枷,挽得了強弓的角色。放在后世大抵就是mma搏擊里吉娜.卡拉諾那級別的人物;于此時的大明來說。就是邊鎮將帥的親衛家丁。
丁如玉是一個偏向舊式軍隊的將領,所以戰事危急。是要領家丁沖陣的。
之所以鄭重其事來說這些警衛排女兵,是因為她們披著三層獸口吞肩鐵葉甲,戴著鐵手套從側門出來之后,喝令一眾人等閉嘴之后。開口道:“總鎮將令!汝等不得喧囂,否則軍法從事!”原本那些正在互相撓臉和扯頭發的老媽子、丫頭,是被嚇著的,但一聽“總鎮將令”這四個字,她們便又鮮活了起來。
“你們算什么東西啊!不也就是府里五奶奶的丫頭么,抖擻什么威風?”老媽子和丫環們立時放下原先的對手,一致地同仇敵愾,“你們這些騷蹄子,便以為自己身份比我們高到那里去?五奶奶又憑何來號令我家小姐!”
丁如玉本是丁一的丫頭。這不是什么隱秘的人,特別對于這些世家出來的人來說,這等八卦風聞。老早她們就傳得嫻熟。
一個丫頭出身的人物,比起她們的主子,自然覺得是有所不如的了。
就算庶出,也是望族名門的女兒啊,何況這如玉還拋頭露面,學那男兒漢去揮刀弄槍。她們想著,定然在丁府里是不太寵幸的。要知道丁容城可是探花郎的出身,那是文壇的翹楚,士林的風流人物,怎么會寵愛這粗魯至極的五奶奶?
就這一點來說,她們吵的不是沒有道理,都是妾,誰地位高,誰地位低,那得看在府里得寵的情況。
于是警衛排的女兵也就加入了這場戰爭。
盡管出現在后巷的女兵,只有六人,她們沒有取下雕弓拔出長刀,更沒有擎出左輪,但毫無疑問這些披著傳統獸口吞肩三層鐵葉甲的女兵,拉下鐵面罩之后,戴著鐵手套的拳頭,每一擊都足夠讓一名對手昏厥或是癱倒。
“總鎮將令,汝等不得喧囂,否則軍法從事!”當這六名披甲的女兵,站在狹長的后巷另一端,再一次重復這句話聲,后巷終于靜了下來,就連那些癱倒在地沒有昏倒的丫環、老媽子,也把手絹塞進嘴里,死死咬著不敢再發出一絲呻吟。
為首的女兵拉上鐵面罩,露出濃眉大眼的臉龐,還沒開口,那沙場血戰余生的殺氣已顯露無遺:“跟我們講身份?我家總鎮佩過關外、兩廣、藏地將印、如今也是大明的靖遠侯,前軍都督府右都督,你們小姐是什么顯赫身份,不妨說出來聽聽!跟我們講身份?末將不才,領安西大都督府燕山前衛左千所千戶,御賜散騎帶刀舍人,汝等是什么身份,不妨說出來,看看末將等人該如何向閣下請安行禮,啊?”
要是底層百姓,大約要不就嚇傻,要不就覺得在吹牛逼,千戶,五品武官,對于小民來說,天一樣的人物了,別說什么文貴武賤——有如戲文的七品縣太爺一樣,在戲文里自然是一個毫不足道的螻蟻,事實上,就算千百年后,許多步入仕途的人,窮其一生,謀劃奉迎功夫做盡,都也爬不到這個位置;而對于這年頭絕大部分的百姓,是一輩子都沒機會見識到縣太爺。
但這些世家、勛貴出來的人,卻是聽得倒吸一口冷氣,不是為這千戶銜,而是后面那個秩八品的御賜散騎帶刀舍人,那是皇帝的親兵,即侍衛宮中及扈從的身份,進入宮禁可以帶器械的,俗稱大內侍衛就是這種人。
能被授予這職銜的,就是皇帝親信,包括丁一身上也有這么一個散銜。
所以她們立時就老實了。
“焚琴煮鶴啊!”被丁一叫出來料理此間事宜的劉吉,看著長嘆了一聲,對那幾個女兵說道,“諸位何必與彼等計較?這是太后和李老夫人點頭應下的事,先生也是無奈的,若說前朝柳永是奉旨填詞,先生卻就是奉旨納妾了,諸位還是莫要讓先生為難,先入內去可好?”
那為首的女兵聽著,做了個手勢,示意收隊,卻對劉吉說道:“劉祐之,不是我等要生事,只是這些男女甚是吵鬧,總鎮身子不爽,著實是不容她們這般胡來!你來接手便好,卻要好好約束彼等才是!”
劉吉看著苦笑,丁如玉身體不好么?當昨晚大伙聾了么?再說這宅院如此廣大,從丁如玉的院子到這里,得走上好一會的功夫么?這里除非點個炸藥包,要不聲音再大能傳到如玉的院子,還吵到她?
總之,不外就是下馬威罷了。
不過劉吉是會來事的,自然不會揭開這蓋子,笑著拱手答了禮,請那幾位女兵先入內去,卻就提著袍裾行出后巷,對那些癱在地上的老媽子、丫環說道:“何苦來著?汝等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么?無端去撩拔師叔的人做甚么?快些起來,都是有家世的門第出來的人,這么癱在地上,成什么模樣?”
他這倒是實話,丁家宅院,認真的說,就是柳依依這正妻,都不敢無故去撩拔丁如玉,大抵也只有張玉能把如玉拿捏住。本來這群女兵就是出來找事的,她們偏生還出言無狀,這不正好拿來打殺威棍么?
萬幸那些轎子里的小姐是識趣,剛才倒是沒有人從轎子里出來,想給自己的丫環、老媽子鳴不平,不然的話,只怕也難免遭了毒手。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兵,丁如玉那股子戾氣,她這些親兵身上也是不缺的,火頭上來,管是首輔陳家的庶出女兒,還是老天官王直的族人?打了再說就是唯一道理。
劉吉將她們引入府里,十幾頂轎子,都被他安置在兩個小院,不管什么人家出來的小姐,想要獨住一個院子是不可能的事,就分了一間廂房,至于跟過來的丫環、老媽子要怎么安置,就是她們自己去商量。
“府里不是沒有空置的院子,只是先生交代下來,得等四師母上京師來了,由四師母來安置諸位,故之便先委屈了。用餐的話,廚房會來人,到時諸位派人去打飯過來。”劉吉說罷,那些小姐倒是約束著下人沒有吵鬧。大約身上都負著家族的使命,而且先前丁如玉那些女兵的拳頭,也讓她們心有余悸。
但在離開之前,劉吉猶豫了一下,畢竟十來個如花似玉的侍妾,天知道以后這其中有沒有人會得丁一寵幸的?于是他決定還是賣個人情給她們:“先生和師母著實都是為國事操勞,府里的事,都是四師母在操持著。四師母是英國公府出來,處事最公。”然后他便向這些小妾行了禮,點點頭就離去了。
丁一倒是真沒閑工夫理會這些,不論是去云遠的王越,還是回兩廣的杜子騰,都有許多事件要交代,特別是杜子騰那邊,各處的工場運作,更是重中之重,梧州那邊,兼著工場總管的蒼梧知縣杜木,已連接來了幾封信,主要就是說梧州工場無法保證四個師、六個陸戰旅的彈藥,之前都是在消費庫里的那點儲量,現時已根本沒有存貨了。除非把兩廣所有的礦場、工場都統一調控,再建立冶煉工場,才有可能在三五年后,勉強支撐這么龐大的彈藥需求。
問題是,杜子騰苦著臉開口稟道:“杜明府當真不知道從何說起,他辦事是牢靠的,但總好與有夫之婦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那些婦人卻是死心塌替他撇清,但當地民怨極重啊!背后里都管他叫杜賤木!”
丁一聽著呻吟了一聲,不禁揉起太陽穴來,有個能任事的,作風不好,這也真教人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