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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絕戶計(十三)

  “汝想以力破么?”于謙平靜地批閱著公文,全然沒有先前在家中那么憤慨,一些事情,如果成了定局,那么憤怒便已是多余,如果于大司馬沒這份心胸,他也不能坐到今日今時的位置上,聽著丁一的話,他已然心中有數,頭也沒抬,“汝終歸是弄險的性子,知道了,去吧。”但在丁一行了禮辭去,要走到門口時,于謙終于還是抬起頭,“活著回來。”

  丁一點了點頭,露出笑臉又再一揖,昂然走出了這兵部尚書的公事房。

  于謙在丁一離開之后,摘下了那個丁一送給他的老花眼鏡,長長的低嘆了一聲,搖了搖頭,他擔心丁一進入朝局結黨爭權,所以不欲丁一坐大是一回事;如今皇權硬要將他親傳子弟陷入死局,又是另一回事。只是事到如今,實已無力回天。只因此去九死一生艱難險阻風霜雨雪,任誰想去都是難得生還的路途,才會叮囑一句活著;正是知丁一必定身死,才會對他所要求的事,根本就沒有一句推托,算作是為這親傳弟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金烏西去,天際漸漸便昏沉起來,還沒到傍晚,只是又有了些雪意,陰冗的天地,讓京師街頭的行人都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揪緊了衣袍。丁一到宮外遞了腰牌求見,這回把守宮門的大漢將軍,可就沒與昨天那拔人一般有眼不識金鑲玉,連忙請丁一到邊上更房里安坐,有人端了火盆來。有人侍候著茶水,連跟著丁一出來的那個班,也有軍士招呼著烤火。

  景帝很快就接見了丁一。當即就揮手教左右退下,卻是責怪丁一:“似乎如晉惹著母后不快,今早便來責怪朕,說是不把邊關將士性命放在眼里,安西都督府那邊,是多少軍兵熱血澆出來的大明疆土,朕竟不理不問。現又有如晉這世間名帥在京,安能沒有一點關切之意?故之朕不得已方才下了旨。然而不是教內侍去傳口喻,你為何這般倔強。死也不肯服軟?”

  丁一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著這話茬,而是從身上摸出一個盒子,這是全賴現時丁一有著一個“帶刀舍人”的銜頭。類似于宋代的賜帶御器械一般。也就是俗稱的帶刀侍衛,不用搜身才得以帶入宮中,此時打開了鐵盒,里面排著十二管針劑,都是玻璃管燒封好的青霉素。

  “切記注射之前,要排清針管內空氣,注射之后,要依前番所說。將針頭、針管置于鐵盒,再放入鍋中。隔水而煮,最好莫要假手他人為佳,反正若是臣的兒子,病成這樣,只怕臣是不容出一點差錯,必要自己經手的。”丁一沒有去說自己的事,倒是叮囑起朱見濟的病。

  景帝聽著,倒是連連點頭,馬上就裝那以防碰撞墊著絲綢內襯的鐵盒關起收好,只聽丁一又他說道:“臣不怪娘娘,皇帝也不必為難,若是臣此番出關殉國,便依前番的章程,教李東陽過繼襲爵便好。五日之后,臣下當率大明第二師前部出關,其余部隊,等待軍備器械到位之后,過了年關,看戰況,早就一月下旬,遲就二月中旬,再出關與臣會合。”

  聽著丁一的話,景帝要開口,卻被丁一攔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將士何辜?竟要隨臣而亡?五日后,臣帶三十騎出關,至一月底,三十余日,關外十萬韃子鐵騎之中,若亡,則是臣剛愎自用,取死有道;若存,則天不亡我,當合大軍,為大明定關外之土!”

  “如晉,別去了。”景帝突然長嘆一聲,握著丁一的手說道,“你回廣西去吧!”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何況丁某人無一乞命之辭,倒是一再叮囑朱見濟的病情,景帝又不是鐵石做的,到了此際,終于忍之不住來勸丁一:“待你回了廣西,朕便教張輒回來,大明第一師便由杜子騰統領…朕在一日,便將廣西托與你一日!”

  “圣上慎言。”丁一回了這么一句,卻依然沒有接著景帝的話頭。因為所謂細思極恐,大約就是丁一此時的心境,他是知道大致歷史上原本的走向,愈想是愈發覺不對勁的。因為立景帝這事雖說明面上是于謙的擁立,但一開始也是孫太后的決定,因為當時除了景帝,還有另外一個藩王的人選;而后來奪門之變,其中孫太后又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呢?要知道興安在景帝死后,可是好好地活著呢!親近景帝的大臣殺的殺,徙的徙,倒是司禮監太監沒事?

  若果是說景帝死了兒子之后,因為無后,所以孫太后那邊默許了這宮中之變,著實也未必就是沒有可能啊。而如果這種可能成立的話,那么就太可怕了,于謙是否因為把握相權來抗衡皇權,而使得他被殺之時,孫太后沒有為他說話呢?丁一不敢下結論,但按歷史上記載,英宗當時是說了“謙實有功”的,然后徐有貞說不殺于謙師出無名,真的是這樣么?

  或是這奪門之變背后的主持者沒有開口,所以于謙才非死不可?徐有貞和于謙不見得有多大的仇,甚至于謙還幫徐有貞推薦過,只不過后者自己名聲太臭,這要能怪罪到于謙頭上,大致滿朝文官都可以殺盡了吧?所以這中間有太值得推敲的地方,但在沒有實證的前提下,而且在現在許多人事因為丁一到來而變改的情況,這些東西,也只能是丁一心里的謎團。

  不能訴之于口的謎團,對于丁一來說,有著太多的假設前提,有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私隱。

  但丁一不會甘心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許多的未知之上。

  正如于謙所說的一樣,他不打算去依附這個局,也不打算去從這迷局里找到一條出路,他所做的打算,就是以力破之。所以丁一對景帝說道:“外敵在際,臣食君之祿,安有退避廣西的道理?娘娘說得極是,臣于軍略有點虛名,又適逢其會正在京師,便當揮灑熱血,以寫春秋!”頓了頓,丁一在辭去之前卻就對景帝留下一句話,“見濟的病,皇帝也知道是什么病癥了,臣細思極恐,或是宮人看護不力,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焉!”然后他就辭出宮去。

  這一句,是因為丁一想起,在朱見濟死后不久,三兩年吧,景帝也就病到不能視事了。

  要知道景泰八年,景帝才二十九歲,無端就這么病死?就算說這年代的人,平均年齡三十多歲,但身為皇帝,總歸好吃好穿吧?這活得比平均線還低?也不見先前有什么病啊。朱元璋活了七十歲,朱棣也六十多,這些就不提了;除了建文沒于兵亂之外,仁宗朱高熾,那是肥胖兼瘸的了,還活了四十七歲啊,身體不好的朱標也有四十多,怎么景帝才二十九,就病到不能視事?如果說朱見濟的肺癆,傳染給了景帝,那么也許就比較合邏輯?

  丁一不知道,是與不是,對與不對,他真的是完全不知道,也不想去推敲。絕戶計,或者丁一沒這能力和心機去折騰,但不礙他專門留下一句話,來惡心景帝。反正英宗被囚,連鎖眼都鑄死了;景帝的廢后又帶著兩個女兒去冷宮了,那么此時宮中有這能力,來做這等事的人是誰,其實也是呼之欲出的答案了。

  以力破之,重在一字,就是力。只要云遠、廣西、安西三地,兵強馬壯,糧草無憂,經濟良好,鋼鐵產出穩定,什么權謀都不過是紙老虎。丁一的眼光,也從來就沒有局限在大明。

  辭出宮去之后,他馬上就回到金魚胡同的府第,開始準備出行的裝備和人手。

  張懋過來得很早,大約這年紀正是血熱的時節,不論如何能出關殺敵,總是有著許多的期盼,何況他這幾年練得一身的本事,全無施展的機會,連朱動這邊要去拿人,他明明掛著安全衙門的職使,卻也是沒人敢讓他參加,因為他的身份在那里,出了事,誰擔得起?

  這當口看著丁一回來,卻就興沖沖迎了上來行禮道:“先生,弟子已結束齊整!”

  “跟你姐姐說了?”丁一沖他點了點頭,卻是這般問道。

  張懋笑道:“先生再三叮囑,弟子自然是和她說了…對了,她說有些頭痛,就不過府來送,教我把這食盒捎過來給先生,說是新學了幾味小菜,教先生嘗嘗,依弟子看,她哪會做什么小菜?必是教廚房做的,這嫁不出去老姑娘,怕是看上先生了…啊喲,先生,這樣會打傻的!”

  那食盒里的幾味小菜,早就涼透了,但丁一打開之后,卻就會心一笑。

只怕這幾味,真的是那位佳人親手所做,丁一這么看著,就覺得沒有一樣是能吃得進嘴的,不單有這年月盛行的做法,還有是按著丁一通信時所說的菜肴做法,有煎的,有蒸的,有炒的…只不過,所有主材,都是一樣的東西:去了肉以后的雞胸脯,也就是說帶有少量肉的雞骨頭。所謂的雞肋,指的就是這東西  她送這些小菜來,不過是傳遞一個意思:京師之地,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速去。

  丁一看著點了點頭,想來她是收到什么風聲,如果在京師呆足五日,只怕另又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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