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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十三)

  給丁如玉擔綱的安西都督府,調拔幾個戰兵營過去,這如果不能讓景帝對原本就專門軟禁于京師的丁如玉生出防備來,那才是不可能的事!須知天下軍將也好,督師文臣也好,大約除了丁一以外,沒有人會嫌自己手下的兵馬太大,特別是在朝廷要依著人頭數拔放糧草的前提之下。多一支兵馬,遇戰就多一份戰力啊,也多一點得勝機會,很直觀的事情。

  而有軍將主動上奏,請將麾下兵馬調拔給別人,這是什么意思?孫鏜鎮不住安西都督府的軍兵和牧民,石亨又要以麾下兵馬來討好丁如玉!這么說,丁如玉在軍中算是人脈廣大?還是人緣極好?還是無人敢觸其鋒,只能俯首來討好于她?

  “丁容城說依他章程,遲不過景泰六年冬至。”石亨見被楊善識破,也沒有再加遮掩,楊善此人絕對不簡單,要在他面玩這種心思,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石亨也就很直率地說道,“某只怕到了六年,便是事成,已無石某說話的位置。”

  “噢?”楊善微笑著端起茶來,示意石亨往下說。

  石亨深吸了一口氣,向楊善問道:“思公以為,張輒此人,能耐如何?”

  張輒,就是出鎮廣西的總兵官了。

  “中等資質吧,不過不失。”楊善悠然喝了半杯茶,方才笑著回了石亨的話。

  石亨聽著,用力一拍大腿:“便是了,以張輒之能耐,憑何能鎮得住廣西的大明第一師?”他向楊善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后,沒有等后者回話,又說道,“某非無耳目,大明第二師,丁容城只要了其中五千人。也便是如今的四海大都督府陸戰第一旅,北上到宣大這二萬人,應當說,是丁容城淘汰之后的軍兵。可大明第一師呢?那可是丁容城仗之。得以光復侯逆所據州府的利刃!一旦光復,則侯逆絕跡。這樣的大明第一師,張輒何德何能,能束縛號令?”

  如果沒有見著這些被丁一淘汰的大明第二師,石亨是想不到這一節的,但事物最怕是有了比較,見得這些被丁一淘汰的軍兵,都能如瘟疫一樣,教自己和手下將領坐立不安,想想大明第一師。石亨才不相信就憑張輒,能鎮得住場面。

  但是楊善聽了之后,手中茶杯一顫,差一點把殘茶都灑了出來,他放下杯子。拈了拈長須,沉呤了半晌方才說道:“如晉之才,縱是冠絕天下,也不至如此吧?”但說完之后,他就沉默了,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石亨開口道:“必是丁容城教弟子虛與委蛇。張輒方才能駕馭得住,若他日丁容城一紙書信送到,那下面的軍將炸起窩來,張輒又憑什么本事,能管得住廣西的大明第一師?”但楊善很快就抬手教他不要吵,不要影響他的思維。

  過了許久。久到堂外階前沾上一層薄薄的雪花,石府的小廝入來添了兩次紅泥小爐里的炭,楊善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望著石亨:“石總鎮是擔心景泰六年之后,如晉麾下軍力大盛。到時失了話語權柄么?若是依老夫之見,石帥最好是上書朝廷,說這大明第二師,戰力極為低下,根本就不堪邊鎮之用,純粹是無顧民脂民膏,不若就地解散,或是調到關外的安西都督府去,教他們見一見血,擇精去劣,留存一些敢戰之士。”

  “如此豈不是便宜了結縛羅叉私!”石亨聽著大奇,在皇帝看來,要就地解散的軍隊,那就不是給丁如玉臂助了,而是把安西都督府當成垃圾堆一樣對付了。那樣的話,不單是給了丁如玉兵馬,還不會讓皇帝猜測于她,這根本就是和他的本意相去甚遠啊。

  楊善站了起來,走到堂外階邊看著風雪里幾株還沒開放的臘梅,任由雪花沾染到肩膀上,拈須看著這雪、這天際,卻背對著石亨說道:“石帥若是想不明白,老夫亦是無法的…章程便是如此,聽與不聽,也由得石總鎮自決吧。”一副說多一句都是浪費口水的做派。

  石亨是知情識趣的,馬上叫來親衛,低聲吩咐了幾句,立刻排出數十人,連屋頂都有人披著皮衣警戒著,二十步內只怕連蚊子都飛不進來,然后方才對楊善說道:“思公,醉仙樓那對雙胞胎,末將今天就教人送您在郊外的府第去…末將愚鈍,還請思公明示!”

  看著他這舉止,楊善搖了搖頭道:“石帥想差了,老夫不是這意思,而是這等事,明白便是明白,不明白便不明白,一說就是錯的事,如何明示得來?就先如此…”他是要準備告辭而去的,但石亨哪里容得他這么走掉?于是又軟磨硬泡著說了半天,楊善無奈只好留下。

  那一爐水早已煮得沸騰,只是侍候的小廝已被驅離開去,水蒸汽正在不斷地冒出。楊善取了一塊墊手的布,把著那瓷壺的竹編把手拎了起來,對石亨說道:“此是張輒。”又持起火筷,拔了拔爐中的炭火,卻是道,“此是侯逆。”然后楊善就拎著那壺,往紅泥炭爐里灌了入去,邊灌邊說,“此是大明第一師。”一壺水灌盡,那炭火盡皆熄滅,楊善把那壺擱在爐上,拍手笑道,“如此,便是廣西了。”

  然后他沖著石亨拱了拱手,自行便這么長笑著辭去了。

  因為這就足夠明白了,他告訴石亨的,就是侯大茍就如這炭火,而張輒就是一個空壺;大明第一師早就把侯大茍剿滅了,而整個廣西現時都在大明第一師的控制之下,就如那壺中水,早已滲入那炭火里一般。至于張輒,不過是頂在爐上的一個空壺。

  不是楊善到了此時方才明白,而是他始終不是行伍中人。對于軍隊實力的分析,是沒有石亨這么直觀和透澈的,但他對大局的把握卻是遠比石亨高明,此時聽著石亨分析,說這大明第一師不是張輒能駕馭的,因為那是比大明第二師想來至少勝出幾籌的部隊,他立時就想通透了。

  因為如果侯大茍沒有被平掉的話,丁一對于廣西如果還沒達到完全掌控,他就不可能應皇帝所召入京,還是上午傳旨,上午出梧州,帶著劉鐵,二人四馬孤身北上。就是因為廣西已沒有什么需要丁一擔憂的事,所以他才可能走得這么灑脫。

  而廣西全境已平,張輒的下場,對于楊善來說,就全然沒有什么懸念了。

  就象頂在爐上的那個壺一樣,一點水也沒有,就是一個擺設,能充當一個擺設,是因為弄走了這個壺,總歸還要再放一個壺在爐上,何不就容它留在上面?當然,張輒被囚禁,廠衛也被拘這些細節,楊善一時還沒推出來,片刻之間能推導出大勢已然是很可怕的心思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先前才會說,一說就錯,因為細節是無法確定的,不過他可以確定的就是張輒絕對全被架空。

  石亨坐在爐邊,呆呆看著那空空如也的瓷壺,還有那漸漸再無半點熱氣的炭爐,過了良久才開口召喚親兵進來:“把人手都撤了吧。”又吩咐管家去醉仙樓,把那對雙胞胎贖了身,送到楊善府里去;又教代他寫奏折的師爺上來,好好把大明第二師的戰力損貶了一番,再以現時邊鎮軍馬為例,指出這大明第二師不單頑劣,而且還是不堪大用,提出或者丁一有使用他們的辦法,總之宣大是無將領愿意使用這支兵馬了,不若就地遣散,以免浪費軍資。

  他甚至沒有按照楊善所說,提議把這支兵馬交給丁如玉,因為對于軍中的情況,他又要比楊善清楚許多細節,安西都督府那邊一直在向朝廷索要兵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除非真的把大明第二師解散,否則的話,十有,是會踢去給丁如玉的。

  “取那對玉壁,再取山西錢莊的二萬兩憑票,教夫人下午便去金魚胡同拜會丁總鎮。”石亨也是個梟雄,事情要做就做到至善至美的地步,不單把兵馬變相調給丁如玉,而且還發動夫人外交,再送上錢物。

  一切安排完畢之后,他坐在椅上,卻撫著如戟的短須,失神嘆道:“彼真阿傍羅剎乎?不過二十出頭,已霸據兩省之地,便是太祖當年,也不過如是…”他說的兩省,指的就是安西都督府所轄的關外之地,還有廣西承宣布政使司,別看布政使是徐珵,朝廷誰不知道徐珵就是丁一門下的走狗?如若不是去丁如玉軍中,脫了畏戰怕死的惡名,只怕徐珵現在還在老實治水呢。

  “匪夷所思啊!”石亨喃喃說道,也正是因為他想通了楊善要告訴他的意思,丁一有著兩省之地,大明現時加上丁如玉拓土開疆的安西都督府,還有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加起來也不過兩京十四布政使司和一個安西都督府罷了。

  也就是說丁某人不聲不吭,已然霸據了大明現今十七分之二的地盤。

  “不,當是三省之地,便連廣西已入囊中,丁容城安能在云遠沒有后手?”石亨想了想,苦笑著又這么梳理著自己的思路,三省,大明十七分之三的地盤…

  這夜石亨喝醉了,據他寵愛的小妾說,石帥喝醉了以后,只是自語:“某自許英雄,然丁容城在前,天下安有英雄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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