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憩了之后,丁一也從孟密回來,宣旨太監還沒走,丁一就下令佩征南將軍印的總兵官宮聚,領著二千騎兵,再把火力營交由劉鐵帶領,協同前往阿瓦朝,去向對方問罪討個說法;王越以云遠承宣布政使司經歷、兼領孟養整飭兵備道的身份,領著三千步卒充當預備隊;由監軍御史萬安、鎮守中官王毅坐鎮大營。
“此乃沙場,自學生離營,汝欲發一言,兵事有失,皆由汝負完全之責!能勝,則無汝之功!”丁一就當著宣旨太監這么對鎮守中官王毅說道,嚇得王毅連忙捂住了嘴,卻聽丁一又說道,“若汝一言不發,能勝,汝亦當具名報捷;若失,則盡為學生之責。可明白了么?”
王毅捂著嘴連連點頭,丁一向萬安略一示意,后者早已清楚自己的責任,自然沒有再多話,只是微笑著向丁一長揖作別,口中稱道:“漢有衛、霍,明有徐、丁。”衛青、霍去病自不消多言,“徐”指的當然就是大功坊徐家了。
“封侯非我意,但愿四夷平。”丁一長嘆了一聲,當著宣旨太監的面,這么回了萬安一句,聽得那宣旨太監,眼角也有些紅了,他是知道丁一就領著警衛營三百人前去木邦的,此時這么一句,當真是為國不惜其身。粗糙地講,逼格不是一般的高。
太監也是人,他也會感動,但隨著丁某人的一句話,這幾縷難得的感動,就立時在這宣旨太監心中消殞無蹤!反而教得他咬牙切齒,捏緊了拳頭,如不是礙著丁一的兇名,真恨不得立時沖上去,和丁某人拼了!因為丁一開口道:“你就且留幾日吧,隨學生去木邦走上一趟,回來之后再啟程。到了京師,也好和皇帝分說清楚,要不你也是聽人報,皇帝又聽你報。都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經的事,過一道彎,都不知道多了多少水分和臆想,就這么定了。”
那宣旨太監真的把牙咬著格格作響,去別處宣旨,人是怎么稱呼的?天使!沒錯,就這么叫的,天子的使者嘛,叫天使有錯么?不過看在丁容城身負海內人望。又是皇帝多次提起的御弟,又是太皇太后的義子,被他這么叫著也罷了,興安老祖宗提起這位,都得叫一聲如晉少爺嘛。關鍵丁某人打賞的銀子也的確不少。也就一聲稱呼,這倒也看得開。
但什么叫定了?去木邦,三百人的護衛,那是去作死好么?不是丁某人為國作死,人家公公會感動嗎?可這當地丁一居然就自說自話,這么定了?要拖他這宣旨太監一起去為國作死!當下那宣旨太監就不干了,板起臉來作了個揖道:“如晉少爺。咱家還得回去…”
話沒說完丁某人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啪”的一聲煞是清脆,那宣旨太監白凈面皮立時五道指印浮了起來,連帽子也掉了,立馬氣得發瘋,跳著腳捂臉尖叫道:“丁總憲!你敢打咱家!你是想謀…”他話沒說完。就被鎮守望中官捂住了嘴,只聽王毅在他耳邊急急說道,“你娘的,你真想死?這位爺在朝班上,當著爺爺和百官的面。一刀就梟了馬順的頭!”
這話真如冰水一般,從頭到腳的讓宣旨太監冷靜了下來,卻就見王毅松開了他,一下子仆倒在地,毫不顧體面地沖著丁一磕頭,口中稱道:“如晉少爺,這廝是迷了痰,多蒙您給了他一巴掌啊,要不這貨看怕得失心瘋!真是能者無所不能,您這是上馬能擊狂胡,倚馬能草檄書,反掌卻就治好這廝多年來的痰癥啊!”
“犯了痰么?”丁一袖手看著兩個太監,微笑著問道,“是不是真的?”丁一卻沖著那宣旨太監說道,“你是什么人?學生從來不岐視中官,也不會說中官是皇帝的狗之類的言語,橫豎都是一份職業,但你出得來,便是皇帝的耳報神,你要做好這份職業才是,木邦是大明的土司,你怕什么?為何只有幾百護衛,學生便敢前往?只因學生心中,有著浩然正氣!便是群魔亂舞,安能損我分毫?你心不正,就亂了,一亂,自然就怕了,一害怕回京就胡說,多少生民百姓,就因為你這怕死的心思,而失了性命;多少將士,就為了你這份怯懦,而白白地埋骨他鄉…”
不知道是害怕丁一的兇名,還是想清楚了,或是干脆是受不了丁某人一路地跟他講道理,總之宣旨太監一下子也仆倒在地,學著王毅磕起頭來:“如晉少爺,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丁某人卻不罷休,當場著萬安寫下折子:…一邀宣旨中官共赴木邦,中官懼而言他,一怒而斥之:汝為天子耳報,不親歷陣前,非親眼聽聞,回京上報之時必極盡無中生有臆想之事,置圣上之信重,邊關將士之熱血,邊陲生民之性命于何地?…
寫好交與丁一,又教在場官員,包括宣旨太監都附署了,這太監不簽押也不行啊,難道說在場官員都聯手誣陷于他么?并且看著丁一那樣子,若是不肯簽押,只怕當場就要殺了。在場人等都附署了,丁一便教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師。
“好了,現時你可以不去了,就在這里呆著吧。”丁一微笑著對那宣旨太監這般說道。
到了這時節,這太監哪里還敢不去?只好涎著臉,又求和丁一同往,要不然的話,到時丁一再上個折子,就說他貪生怕死,不思為君父效力,他可不是外朝的文武啊,他是內廷中官,不用經審訊,罪名都不用捏造,皇帝不爽拖下去就打死了啊!
于是這位宣旨太監,也就只好咬牙扮出一副壯烈激昂的神色,只是一出了營,就苦苦哀求著他身邊那位體型壯碩的大漢:“這位小哥,求你偷偷放咱家走吧!反正丁制軍在前面也不知道…這里有二百兩錢莊的憑票,只要是山西的商號,盡可支取!”
那壯漢舔了舔舌頭,接過那銀票,解開身上軍袋的扣子,小心放入貼身的內袋,卻對那太監說道:“二百兩,這干系太大了啊,公公,這事到時制軍要是信也罷了,要是不信,咱可就麻煩大了!公公也別當咱肥球個子大,腦子就不好用了,要給怎么也得給多一點…”
宣旨太監倒是沒有遲疑的,這跟著往木邦去,那就是作死一條道,多少錢也買不得自己性命啊!馬上便從袖袋里又摸出兩張票據,塞到那壯漢手里:“這里是七十兩黃金票據,只要是廣東會館,便能全額競換出來,絕不會要火耗折損!”
肥球身高體壯,騎在那矮馬上頗有點滑稽,他此時又摸著頭盔,傻笑著道:“公公,看來你是無時無刻做著跑路的念想么?大明兩京十三布政使司里,你怕是哪個地頭都能提得出銀子啊!這手委實太過利害!”
“小哥別譏笑咱家了,這宮里的人,出來替爺爺辦差,沿途走來,官吏送的程儀,總不能不收吧?要是拒之門外,也教人家一片熱心空付了,倒顯得咱家拿著架子不近人情一般,是吧?朋友往來,這程儀本就是和紅白事隨喜一般,常有的事嘛…”宣旨太監為了脫身,耐著性子和這肥球聊了起來,跟丁一啟程,然后半路脫身,跟在大營里就不隨行硬扛,這是兩回事。只要陪著出行了,事后大可以說是半途中迷了路,飛將軍李廣都迷過路,憑啥人家一個太監就不許迷路了?要是丁一這三百來人全死絕了,他還能報上去:力戰得脫!
甚至還能扯出是丁一教他先撤的,反正人死絕了,也不會有誰出來跟他對質。
至于會不會死絕?這是個問題嗎?以三百多人,去對搞一府之地,這有懸念嗎?
肥球哼哼哈哈把票據收了起來,但卻扔捉著這太監的馬韁,卻對他說道:“邊上許多兄弟看著,光天化日,要不你往我腦門來一下,然后我慘叫一聲掉下馬去,你趁亂逃跑好了!如何?肥球收了你的錢,必就要幫公公做事的!”
宣旨太監看著周圍隊列齊整的警衛營,不禁苦笑起來:自己怎么就找了個憨貨來談!
不過事已至此,想多也是無益的,只好對肥球說道:“你也知道光天化日,咱家要是給你來上一下,邊上軍士不馬上就把咱家拿下,送到總憲面前了么?不如這樣,咱家內急,你押送咱家去小解,到路邊林內,再放咱家離開,到時咱家給你來上一下,以便你好交代一些。”
“公公腦瓜子就是好使!”說著肥球沖他伸起大拇指,又側過身子去,不知道和邊上的軍士說了幾句什么,回過頭來對宣旨太監說道,“公公,他們看見你給俺的好處了,說是若要去解手,也得給他們分些好處才成。”
這太監下來宣旨的,又不是錢莊請他來吸儲還是做推廣,哪有許多的票據留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