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不知,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商輅向是極圓滑的,不過他對丁一是有感情,丁一離京之后也就是書信往來,可以說漸漸有點疏了。但丁一這個缺乏母愛的家伙,不論是對李賢的母親還是商輅的父母,那當真是極為孝敬的,商輅覺得便是親生弟弟,也不見得能做到丁一這般地步,他無論如何,也要為丁一爭一爭這身后之名。
甚至商輅還提出另外一個說法:“如玉若嫁,生子過于如晉名下,可承香火,襲封爵!”
“安知丁將軍生的是公子或是千金?”王文不陰不陽在邊上來了這么一句,不得不說,這人是有才的,他捅這么一句出來,還真駁他不倒,有人生了十數個女兒,也不是沒見過。丁如玉要是男人,還可納妾,她又是女人,總不能納面首吧?至于丁如玉自己的意愿?這邊廂,卻就沒人去理會了。
“如晉有弟子李東陽,應是不到五歲的光景,對其極為仰慕,因為國操勞之故,如晉將其安置在京師,不時去老夫家中交些功課字帖,可將其過繼給如晉。”一直沒有開口的于謙,撫須緩然說道,“如晉于國有功,韃子以阿傍羅剎稱之,不敢呼其名;海內皆呼丁容城,是謂內外賓服,或可曰正。”
“善!”景帝一拍扶手站了起來,卻就對于謙說道,“先生問問那弟子的父母,若是無甚么變故,明日便領入宮來,教朕看看,若聰慧,便過繼給如晉,如此忠貞之臣,不當絕了香火。”又對陳循說道,“便定下‘文正’吧,交由部議。”
“臣等遵旨。”陳循一應閣臣。也不愿同時惡了景帝、于謙這兩位代表著皇權和相權的。
于是群臣辭去,唯獨商輅被景帝留下,商輅饒是聰明過人,也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景帝為什么留下他來,卻等眾人退走,景帝揮手教內侍也退了下去。卻長嘆掩面,對商輅說道:“卿有失弟之痛,長涕不息,朕為四海之主,卻連這一掬淚也灑不得啊!”
商輅方才醒過來,原來景帝留他下來。是因為不單商輅和丁一有結義兄弟的情份,因著太皇太后認丁一為義子,所以景帝也可以稱丁一為弟的。不過商輅那真是人精,立刻就醒轉景帝下面要說的話了,果然便聽景帝開始說:“來,如晉曾給朕寫了多封家書,朕教人取來。與卿共讀之,他倒是極關切皇兒的…”立儲,景帝念念不忘的,是立儲易太子的事。
不去提商輅如何應付景帝,這京師的金魚胡同里的丁府,從大司馬家中老仆來過一回以后,卻就盡是落寞的神色。也許唯一沒有被影響的,就是每天在后花園跑道上。按著丁一給出的訓練要求,努力跑步操練的刑天了。
但當他拎著刀盾從后花園出來,準備和平日一般去洗漱時,就看著那五六歲的小童在月牙門口候著他,一見著他就說:“刑叔叔,東陽有事不明,想請叔叔教我。”刑天聽著大奇。他主要在這丁府,就是護衛宅院,然后安全衙門那邊,朱動有什么硬茬子。又不方便用火器的,需要他出手就去幫忙一下,跟在府里讀書的李東陽,完全是風牛馬不相及的。
不過李東陽這小孩向來極為有禮,又是丁一的弟子,所以聽他這么說,刑天放了刀盾,便蹲下來問他道:“你有何事?可是鄰里孩童欺負了你?若是只管告訴叔叔,看著沒有?醋缽大的拳頭,咱們半夜偷偷去他家院子外,一拳下去,把墻擂個洞出來,哈哈!不可白天去,讓你先生知道,又要寫信來罵叔叔了…”
“先生怕是寫不了信來了。”小東陽瞪著大眼睛,望著刑天說道,“師公那邊差人來說,想讓東陽過繼給先生,以繼香火,我拿不定主意,想問一下刑叔叔…”他還沒說完,刑天就起身撿了刀盾,徑直轉身去了。
李東陽在后面,沒幾步就跟不上,刑天足足二米出頭,小東陽那小短腿怎么可能跟得上?一時坐倒在地就哭起來,刑天無奈,只好回身跟他道:“世上動得了你家先生的人,約有二十人左右,老子是一個,蘇欸算一個,你兩個師兄也能算上,我等自然都不會干這等事。另外還有七個老子知道的,打死也不會對丁容城動手;另外九個都在關外,你先生好端端在廣西,能出什么事?手下虎賁數萬,誰動得了他?要你去繼什么香火?”
“不是啊,先生孤身上京,白蓮教妖人群起而攻之…”李東陽急急地分辯著。
刑天搖了搖頭道:“某不信,丁容城就算打不過,也絕不至于跑不了,你少摻和這等事,好好讀你的書…”說著他瞪起牛眼,嚇唬著李東陽,“…若是你先生回來,考你功課,答不上來,你就完蛋了!看到沒有?醋缽大的拳頭,到時你家先生說一句‘來人,把這劣徒拖下去打上一頓!’老子就用這拳頭往你屁股上砸,你有幾個屁股?”
“就、就、就一個…”李東陽被嚇得直哆嗦。
刑天搶起拳頭,往邊上一塊石頭砸了過去,那青石被他一拳砸得崩裂:“看著沒?一砸下去,你就沒屁股了嘍!”嚇得李東陽愣在那里,他便自起身走了。
李東陽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想了想,自語道:“這刑叔叔也不講究了,怎么地來嚇我這小孩?我還是去找朱師兄問問。”便蹦跳著去尋朱動了。若是教丁一看著這一節,大概會驚訝于真是三歲知八十,“伴食相爺”真的從小就習慣不拿主意了啊!
不管李東陽找誰去問,當朝天子和大司馬的征詢,哪里是李父一個軍戶可以抗拒得了?
再說在李東陽之下,還有三個弟弟,李父也不可能現在李東陽不到五歲就知道他兒子能當上首輔,而其他三個兒子壽命都不長。所以對于李父來說,他也敬仰丁一,又得了丁一許多的照顧,又有于謙的勸說,自然對于這事,是沒有什么抗拒的。
所以第二日,于謙便領著李東陽入宮面圣去了。
景帝原本在歷史上就與李東陽有緣的,只不過是以神童見駕,而不是以現時這樣的形式來相見,不過看著李東陽生得可愛,卻也不由得有了許多好感,又教他寫字,這個李東陽是絕對不怕,當著景帝寫下“龍、鳳、龜、麟”等大字,只不過一尺見方的大字,他不到五歲的年紀,提著那筆著實吃力,到了最后一筆實在無力,便用靴子沾了墨,補完那一筆。
這教景帝看著,愈加覺得可愛,又出了幾對對子教他答,李東陽也從容一一對答。
“好,此子不凡,可入順天府學讀書!”景帝便下了結論,但他卻不會把李東陽送到雷霆書院去,那不就是讓那些學子,自動地把李東陽拱為首領么?景帝接著又向于謙問道,“先生,若無他故,便由朕作主,將其過繼…”卻不料這時外面又傳來急促腳步聲,景帝不禁和于謙互一對望,聽著這一瘸一拐的腳步聲,他們都想到了興安,有什么事讓興安又火燎火焦地趕過來?難道是丁一死了的線報傳遞上京來了?
興安頭臉包得粽子一般,入得內來,便聽景帝開口道:“罷了,不必弄那些虛禮,到底何事這么急躁?”看興安那模樣,真的教他跪下叩頭,一會真的能不能爬起來都不太好說。
“啟稟爺爺!香山事畢!”興安那包著繃布的頭臉,真的看不出是悲是喜,這一句話把景帝和于謙說得有些落寂,他們覺得,丁一終于還是死了,師徒兩人,面對以千萬計的白蓮妖人,丁一那性子又不肯退的,哪里有什么幸理?幸好京師這邊,諸事都已定了下來。
景帝看著抱于膝上的李東陽,伸手接過興安遞來公文,展開來問李東陽道:“可看得懂?看得懂,那你便要先自己在邊上玩耍了,好孩子,去吧。”不論怎么樣喜愛這小童,廠衛線報也不可能教李東陽來看的。
誰知看罷,景帝臉上表情便滯在那里,如同中風了一般,嘴巴半天合不上來。于謙看著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顧不得規矩了,行過去撿起跌落于地的公文,卻對興安叱道:“還不快請太醫!”
這時景帝卻終于出了聲:“先生勿憂,朕無恙,只是、只是這怎么可能!”
于謙拿起公文看去,上面卻是說由采珠太監王毅領著東緝事廠的人手,還有錦衣衛試百戶謝雨城帶著的一眾錦衣校尉,在劉鐵的帶領下,星夜兼程殺向香山縣,其時丁一已混身浴血,殺死殺傷白蓮妖人無數,更斬殺了白蓮教頭領人物,經俘虜辨認,正是佛母唐賽兒!
“天佑忠良啊!”景帝喃喃地這么說道,“好!忠義無雙丁如晉,這蒼天有眼啊!”只是他的語氣里,卻真的聽不出半點歡欣來。若是丁一真的死了,景帝便會念起他千般好處;但偏偏他卻沒有死,那景帝念起的,卻就不止是丁某人的好處了。
本卷終,下一卷:征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