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民天王黃蕭養,是丁如玉以女子之身踏入朝廷將官的踏腳石,丁如玉的晉身之路就是從平了黃蕭養的叛亂開始的,但黃蕭養從來沒有怪過丁如玉,更不提丁一,他并沒有對丁如玉或是丁一有任何的怨恨。
一個人心胸,往往就決定了他有多大的成就。所以韓信得以千古留名,而當年逼他經歷胯下之辱的潑皮,是成不了淮陰侯的;李世民能成為天可汗,也是因他有收納四夷為已用的心胸;黃蕭養能霸據廣東,揭竿而起殺死朝廷官將等等,他絕對不是街頭的小混混,更不是風三公子那種暴發戶。
他看得清楚,他也看得明白,丁如玉不打他,朝廷總歸也是有人來打他的,總不會就那么放任廣東承宣布政使司不管。丁一沒有騙他,沒有害他,履行了所有對他的諾言。在他起事之前,就再三警告過他:不要去當這類頭領;若是無奈當了,也不要稱王;若是要揭桿起事,便要撐到丁一派人去招安。丁一預言并擔心的事都發生了,而他也并沒有因為害怕被牽連而不去管黃蕭養。甚至在丁如玉起兵打他之前,還專門單獨去見過他,提出招安的事宜,是他當時心太大,嫌那官職太小不肯屈從。
黃蕭養從來沒有怨恨過丁一,若不是丁如玉駐兵番禺,胡山也不可能在他兵敗時,從萬軍叢中把他救出來,并且安排他潛逃出廣東,到長沙府去隱居。在他心中,丁一始終是那鐵肩擔道義的一哥。
只是直到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錯了。才知道他的失敗,不是非戰之罪,更不是軍略不如人,也不是天欲亡彼。他跪在丁一腳邊,沉聲說道:“替天行道這四個字,阿養是在吹水。阿養做不到。”揭桿起義之后,打敗了官軍,好酒好肉,美女良駒。如何少得?那是一刻也沒有耽擱下來的,至于初始起事之時,所謂的官逼民反,早已拋之腦后,替天行道,也不過成了一句口號式的東西,成了一塊滿足自己私欲的遮羞布,征召百姓去與官軍為戰的名義。
他本來從沒醒覺到這一點,起事造反也好,進士當官也好。在他心里,自然是要教自己過得快活,要不折騰這些事做什么?但當看著丁一的自律,當聽著劉鐵所說的丁一俸祿的支出,他竟發覺。丁一才是真真正正把百姓放到心里,愿意去把替天行道這四個字落到實處的人。以人為鏡,黃蕭養便知道了自己為什么會失敗的根本,他失去了百姓的支撐,焉能不敗?
“起來。”丁一揉了揉太陽穴,招呼了一句又對劉鐵說道,“愣著做什么?還不扶你養叔坐下?”然后他用手中的細炭條。在紙上寫了三行字,分別是:德萊賽、卡曼爾萊德、惠特沃斯。然后拋下細炭條,盯著這三行字,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選擇。
德萊賽指的就是m1841針發槍,也就是原本歷史上第一種被廣泛采用的軍用后膛裝填步槍,同時是世界上第一支旋轉后拉槍機式步槍。可以視為后膛裝填步槍的始祖。它的加工工藝,以丁一的工場還來,是沒有什么技術上的難點,而且,它不需要銅殼。它用的是紙殼定裝彈,也就是長針刺穿紙殼之后,觸發里面的底火;它的射速可以達到每分鐘十發,當然,不要期望使用彈匣來讓射速更快,因為它本身就泄氣很嚴重,經常是把射手燙傷什么的,不會是很新鮮的事。
至于卡曼爾萊德步槍,它也是可以解決丁一現在銅彈殼貧乏的問題,它的槍栓就是一個彈殼型的容器,底火、發射藥、彈頭是分裝,丁一這邊早就弄出內凹的米尼彈,所以倒也不用錘子砸彈頭,而且它的精準度,因為解決了泄氣的問題,也要比德萊賽針發槍強上許多,不過它的射速?那個最好就不要提了,底火、發射藥、彈頭分裝的步槍,有什么射速可談?大約是會比前裝的遂發槍強些吧。
最后的惠特沃斯,則就是一個傳奇了,這種前裝線膛槍,它的射擊精度,注意,它是使用黑火藥!這是一把奇萉式的家什,丁一記得很清楚,五百碼的距離,槍械固定在支架,排除所有人為因素,那么恩菲爾德槍的散布二點二四英尺,也就是六十八公分有多,基本打不著人了;而這把奇萉,在五百碼的距離上,散布只有零點三七英尺,也就十一公分左右,胸形靶的命中不成問題。很接近三八步槍的精度了,可是,這把奇萉,它用的是六角形槍管和子彈,一般彈頭除了頭部的錐形,彈體就是圓柱形,這貨不是,它是六角…而且,每打兩槍就得清一次膛,大約拋開它高昂的造價不提,光是打一槍要許久、許久、許久的射速,除了極個別狙神級的士兵,不太可能有誰喜歡它,或是能用好它。
這讓丁一很頭痛,這三款槍,他都把結構圖畫出來了,甚至李匠頭他們幾個大匠,都全手工弄出了各款一把的樣槍!但丁一真的不想弄,盡管不論這三種步槍哪一種,都領先這個時代三四百年了,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什么要弄這樣的過渡性產品出來?
“銅啊,哪里有銅!”丁一喃喃地自語著,哪里有稀土或是鈾,丁一就不太清楚,但江西德興有銅他倒是知道的,不過那里早在唐宋年間就在用濕法煉銅開著礦呢,去跟皇帝說把德興給丁一?不如叫皇帝把國庫給丁一!那是找抽吧…
但這時冷不防邊上黃蕭養開口道:“一哥,我識個叔父,同三寶太監下過西洋,記得他說,舊港,三佛齊國附近就有銅。似乎是在一個叫什么庵里,衣冠庵?不是,衣褲庵?似乎也不是…”他苦苦思索著,卻一時想不出到個頭緒,“反正,在這邊過去,倒是先到的…彼時那個叔父在生,出海他還指過給我看…”
“衣里庵?”丁一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向黃蕭養問道。
黃蕭養一拍大腿:“就系它!衣里庵!一哥真系好犀利!”
“伊里安查亞,西亞弗瑞波特礦場,世界第二…”丁一喃喃自語著,過了半晌,他抬頭向黃蕭養問道,“敢陪我出海么?”黃蕭養聽著,那唯一的眼珠就亮了起來,要說丁一讓他接管宿衛,那是推心置腹的信任,他能明白;那么出海,卻就是讓他感覺到自由和一展所長的所在了,要知道,他能霸據整個廣東,就是當時大小戰船遠遠強大于明軍的水師!他本就是南海人,他就是吹著海風大的人啊。
不過黃蕭養是有頭腦的,他馬上就冷靜了下來,向丁一說道:“一哥,此時出海,只怕阿養能弄出來的船隊,不太見得了人…”起義失敗,官府是提了一個酷肖于他的首級,宣布他死了,而且也抄沒、毀沉了許多船只,黃蕭養此時回廣東還是有號召力的,但著實要再聚集起強有力的海船隊伍,就真的是很難。
燭花爆了起來,劉鐵取了剪刀去裁,丁一端起那碗已不太溫熱的面湯,喝了一口笑道:“不要那些老式的海船,阿養,咱們造新船!子堅,把海字甲字三十七號圖紙取出來。”劉鐵馬上發揮了一個狗腿子的素質,極快就把丁一要的圖紙撿了出來,攤開在桌面上,丁一便叫黃蕭養過來看,“這用軟帆,這個是舵輪…對,艙底要格開,水密艙是正道,這是肯定要堅持的…這是炮,暫時只造了一門實驗型,太重,在廣西這地頭,沒法機動,后座力也太大…守城?我怕城墻會裂啊,再說得用銅造,我現在也弄不出這么多銅…不過咱們現在能產鋼,看看用鋼來造會更輕便…雙層甲板,每層十八門炮,這是炮發射之后的退架…跳幫?不、不!不跳幫了…”
“一哥,這看著得有二千料啊。”黃蕭養是個識貨的行家,聽著丁一這么講解,又看著六視圖結構的圖紙,大抵也能琢磨出個大概來,“這樣不行,要是別人用小船,隨風過來,上面都是火油之類,駛近了,點著火撞過來,水鬼跳下船游走…咱這炮,能打中么?反正要是火銃,我看是沒譜的事…”他倒真是行家,馬上就想出一個水戰的路數來。
而且他還想深了一層:“一哥,侯大茍是條好漢,你別嫌阿養多嘴,阿養聽說,一哥你麾下也就二萬來人的軍兵,只不過訓了大半年,好多人連血都沒怎么見過,也大都沒臨過陣;侯大茍那邊,光是藍受貳大哥以前的老底子,就有好幾萬人,更別提新附于他的弟兄…一哥,要守住平樂、梧州兩府,著實不易啊,我這幾日看著,百姓日子比起以前,那真的是翻天覆地,一哥你還是要想著怎么把這兩府守住才是,至少讓阿大茍搞不入來,咱們再想出海的事吧?”
丁一點了點頭,把那碗面湯喝盡了,對黃蕭養說道:“阿養說得是,倒是和我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