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通過向朝廷索要、鼓勵士紳走私等等手段弄到的銅,已經足夠多了。而這便讓他生出了許多別樣的心思來:銅殼子彈。不止于裝備高級軍官和特種小隊那幾十條槍的彈殼子彈,而是至少對大明第一師正規軍部隊進行換裝的銅殼子彈。
他現在不再只有李匠頭那百來工匠,幾百徒弟了,他有梧州那邊上百個工坊可以輸出。一旦全面開動的話,遠遠不是先前那產量可以相提并論的。只不過一筆帳算下來,所有成本不計,單是消耗,他儲備的銅全做成彈殼,也不過只夠大明第一師,打一場低烈度的遭遇戰。
一個彈殼二十克重,二萬人的大明第一師,每個步兵,要上戰場的步兵,訓練至少打二十發子彈總是最低需要吧?特別對于走精兵之路建軍思想的丁一來說;上戰場每個士兵三十發子彈也是必要的吧?
那就是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了,后勤完全零儲備的情況下,每個士兵二十發子彈用于訓練,攜彈三十發,就是每個五十發子彈,那么二萬人就是一百萬發子彈。需要二萬千克銅,也就是二十噸。
事實,哪個軍隊可能后勤零儲備?
不過就當丁一準備扼殺自己這心思時,李匠頭卻提出了一個讓他眼前一亮的方案:“先生,用鎏金之法來鎏銅行不行?”這卻就是丁一所不知道的事了——鎏金鎏銀是華夏自梁代就有的技術。將金末混溶于汞,也就是水銀之中。形成膏糊,涂于除油除銹金屬器物表面,水銀揮發后。金就鍍在金屬器物表面。
事實上華夏缺銅的問題,到了現代也沒有解決,都是采用鋼制彈殼鍍銅的方法。
“試試看,我也不知道行與不行啊!不過,要注意水銀,也就是你說的汞,會讓人中毒的問題。要保持通風,準備好綠豆湯、豆漿水、麻油,三者混合用。一旦發現有人呼吸困難,就口服這種三者混合的水劑…還有雞蛋清加牛奶…”丁一很努力地搜刮著記憶里水銀中毒的應對措施,但真的想不起更多的東西,這讓他很少見地顯得急噪起來。
最后他一把扯著李匠頭。想了想對他說:“總之。寧可不弄,你們這些大匠也好,學徒也好,千萬千萬,不能有損傷的,工業,是一個國家振興的根本啊!”李匠頭聽著,拼命地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急急走到角落里。才抬手去抹眼淚。
這等事,早已不知第幾回了,但也正因為丁一自始至終對工匠的尊敬和重視,他實現了一件事:這么長時間以來,始終沒有發生過技術泄密的問題!
匠戶啊,連軍戶都不如的匠戶,丁容城不論是開始時在金魚胡同,還是到容城工場,或是現在永鎮云南的伯爺,對他們這些工匠,真的是沒有話說。李匠頭往工場行去,有徒弟迎上來看他眼角冇發紅,連忙問怎么回事?李匠頭強笑著道:“先生小題大做,說什么汞會中毒,又要備著雞蛋清混牛奶,又要備著綠豆湯、豆漿水、麻油…”說著說著他禁不住又哽咽起來,幾個徒弟也是在王恭廠里就跟著李匠頭的,當官的對他們匠戶怎么樣大家都很清楚,盡管丁一向來對他們不錯,但每每提起,相較之下,那幾個徒弟只搖頭低嘆道:“師傅,這輩子,俺們是要給伯爺賣命賣到死的了…”
丁一安排了工場的事體,這邊卻就見肥球屁顛屁顛跑了過來,一臉的擔憂神色:“先生!先生!弟子勸了他好幾回的了,這王汝學都不聽人勸的,硬要跟著弟子過來拜…”王汝學就是王佐,丁一保舉他出任南海知縣的王佐。
肥球猶在抱怨:“…這廝原叫他坐轎,他偏說什么雷霆學派講究六藝之中,射御也是根本,硬要騎馬,先生您看那邊,這是人騎馬還是馬騎人?”丁一順著他所指望了過去,不禁失笑。
因為的確真的不知人騎馬還是馬騎人,王佐騎著一匹瘦馬,明顯那騎術是很差勁的了,那馬邊走邊咬著路邊的草,王佐在馬上扯著韁繩,那馬卻不走,扯急了,那馬就竄上幾步,看上去真的煞是好笑。
“你還有臉講?”丁一伸手往肥球頭上敲了一下,笑罵道,“你這廝就是故意看他笑話吧?”肥球雖說軍余出身,但是身強體壯,平日又好耍戲,馬術倒是可以,加上在密云前衛那邊又練過一陣,跟著丁一便是又下了番苦功,若是肯指點一下王佐,也不至于這樣,明顯就是這廝故意看王佐的笑話。
王佐遠遠也看到丁一,可這胯下的瘦馬死活就是不挪步子,他也是無奈,干脆爬下了馬,撩起袍裾就往這邊快步走來,離著丁一數步,便推金山倒玉柱作者惡趣味又來拜了下去,口中稱道:“下官南海縣王佐,拜見靖西伯爺…”
丁一沒等他說完,往肥球后腦勺一扇,卻是說道:“一堆事呢,走吧。”根本就不理會王佐,后者尷尬無比,從地上爬了起來提著袍子跟在后面,卻被丁一親衛伸手攔住,王佐急得不行,想開口叫住丁一,卻又覺得大庭廣眾之下不成體統。
但王佐在歷史上能被李賢稱贊的人,也是有急智的人,腦中一轉就已明白了過來,為何丁一看他騎馬過來還笑著在原地等他,他一行禮卻就走了?必就是這稱呼出了問題,卻是高聲喚道:“容城先生!富貴而不認舊人么!”
果然丁一倒就停了下,轉來身來似笑非笑望著他,王佐幾步跑上前去,長揖及地:“學生王佐見過先生。”丁一方才伸手把他攙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卻是比在京師國子監的時節,還黑瘦了幾分,看來也是勤政的。
“什么靖西伯?什么賜姓?什么永鎮廣西?”丁一毫不客氣地訓斥著王佐道,“某為何不與汝答禮?你一記掛著這等事,就全完了,以功名為念,安是我輩舍身為國之人所求?這一節,你若想不通,以后也不必來見了。”
王佐被丁一訓得汗流浹背,持弟子禮立于邊上,連連稱是。
丁一背手看著他,卻問道:“不要唯唯諾諾,你且說說,方才你錯在何處?”
“是,學生愚鈍,細想起來,至少南海縣為廣東承宣布政使司的地界,來廣西見先生,定然不是因為政事上干系…”王佐一時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
丁一長嘆了一聲,卻對他道:“你覺得云南的知縣,有幾個能見著沐公爺?”
王佐方才為之一醒,是啊,若是論及永鎮廣西、賜姓封伯這一節,他小小知縣,丁某人豈是他想見就見?恐怕遞了帖子給門房之后,若是回一句“伯爺乏了,貴縣請回”都算萬幸吧?這可不是武將的封伯,永鎮廣西的丁伯爺跟邊鎮將官的封侯那是兩個不同層面的概念。
“封侯非我意啊!”丁一拍了拍王佐的肩膀,對他說道,“某等為的是這大明,為的是這百姓,區區功名,直如糞土!王汝學,你仔細聽著,這遭便算了,若有下回,定懲不饒!”他訓得不留情面,王佐卻倒松了一口氣,這說明丁一還是待他親近的。
其實這一點對于王佐來說,他聽得不住自省,聽得熱血冇沸騰,只不過是他還年輕,歷練少了的緣故。相形之下,徐珵就要比他成熟得多,來了梧州之后,徐珵從不曾稱過丁一半句伯爺。
對王佐來說,心里始終還是覺得,文人封伯,絕對是佳話;
而于徐珵這人精來說,他絕對不會去稱丁一伯爺,而是仍舊稱先生,這才顯得親近啊。
丁一之所以會對這一點大做文章,說起來很簡單,如果徐珵見著,他會一下就明白,那就是:丁一在盡可能削弱雷霆學派,或者說當時密謀君主立憲協議的參與人,對朝廷爵位、官位的認同感。
今日他們能以丁一封伯而恭敬,明日會否時朝廷下旨將丁一削職為民而離心背德?
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誰也不知道會或者不會。那么最好的選擇,就是無視朝廷的官職爵位,而是以雷霆學派的組織結構,來界定上下級和服從的關系。
丁一在梧州并沒有按著景帝恩準的府第樣式去大興土木,只是把一戶被百姓打死的士紳的大宅院征用了,就這么掛了個塊“丁府”的匾上去,門前也沒有立什么進士桿之類,更沒有弄什么進士及第的。若不是這宅院之前,峙立著兩排身著火紅現代軍服的警衛,根本就是一戶占地略大些的平常宅院,看不出一絲永鎮廣西的貴氣,看不出一點探花郎的炫耀。
去到府前,王佐心誠意悅地沖丁一跪下磕了頭道:“先生教訓得是,佐錯了,是被這官場迷了本心,忘了先前的大志!”
這時卻聽著奔馬之聲沖這宅院而來,肥球將兩把左輪擎在手里,領著丁一身邊的親衛圍了防御陣形,親衛之中有人吹起銅哨,宅院里響起齊整跑步聲,這時巷頭轉出一名騎士,遠遠見著丁一,連忙勒住了馬,滾鞍下來舉手行禮道:“先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