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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鎮廣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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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紫禁城里的乾清宮中,立秋總算多了幾縷涼意,但這卻驅不散景帝心頭如火般的郁積,若果不是于謙于大司馬就坐在此中,景帝真的恨不得把一切都砸爛以泄心頭之恨,跪在邊上候著的興安,頭臉都是青腫的,他偷偷望向于謙的眼神,有著許多的感激神色。

  若不是于謙入宮來說了一聲:“皇帝安做匹夫之怒?”不知道滿頭臉上都是血的興安,還要給景帝打到什么時候。但興安還不敢躲,更別說招架了,他知道景帝心里苦啊,真的挨打他都死命忍著不敢出聲,只望景帝發泄出來,別憋出病來。但他真的快撐不住了,畢竟年紀在那里,要不是于謙說了這么一句,指不準興安被活活打死都說不定。

  景帝不是一般的憤怒,他在乾清宮中袖手向外眺望了半炷香時間才平息,向于謙行禮道:“先生訓斥得是,朕失態了。”又對興安說道,“好了,是朕心里不爽發作了你,滾下去梳洗吧!”興安顫顫巍巍磕了頭,掙扎了幾回才爬起來下去包扎傷口不提。

  “石某誤國啊!”景帝一提起,猶是咬牙切齒地往御案上一拍,憤怒地道,“老而不死,是為賊!”他根本就無法冷靜下來,猛然站了起來不停地走動著,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將心中的怒火發泄出來,“貪功邀戰!師老無功!恬不知恥!”

  無他,因為幾份奏折都送到了京師來,與東緝事廠和錦衣衛的信報兩相比較之下,別說景帝,任何一個正常智商的人,都會看出問題了:石璞拋開丁一,指揮部隊作戰,然后貪功被誘;趙輔星夜回援,強攻不下,被創數處。去請丁一主持大局。

  這算是一節,如果單是這一節,景帝也不至于氣成這這樣,大致就是石璞戰略上的失誤罷了。這沙場上誰能保證毫無失誤?千古名將飛將軍李廣,還走錯路呢不是?大抵景帝還會教兵部這邊,指派兵馬去救援石璞吧,以免又一大員失陷于廣西。

  但是接著第二節:丁一不顧自身違旨的安危,馬上調動正在準備遣散的大明第一師新軍,上了奏折給皇帝,說是決不能讓石璞陷在廣西,不然朝廷威信何在?哪怕他救出石璞之后再被朝廷問罪,也勝過太子太保石璞被侯逆殺害或俘虜。

  這計較景帝倒是很感動,覺得丁一這人不論如何。還是識大體的。

  丁一也是雷厲風行,第二日就派人潛入重圍去與石璞接頭,教景帝惡從膽邊生的,卻就是石璞托這冒死潛入去接應的壯士送出的奏折:居然說他自己是以身為餌!然后吸引侯逆的兵馬,以便決戰!還說丁如晉領兵去援是他早前定下之計。更為無恥地。是說什么此戰若有不逮,其責應盡歸于他,若是有功,應歸丁如晉…

  這不廢話么?石某人到了這關頭,還煮熟的鴨子嘴硬冇,還在想著身后名——此戰有不逮,還要他說么?這責任難道不是全該他負?難不成還指望一開始就被圈禁在懷集的丁如晉來幫他分擔?丁某人若是能力挽狂瀾。難不成石某人還涎著臉真要分潤一份?以身為餌,景帝簡直覺得石璞在污辱他的智商了,真以為皇帝蠢到會看不出來這小子虛烏有的計策?

  加上京師之中御史以昔年舊事彈劾石璞貪功,更讓景帝一時間對石璞厭惡到了極點,但也不至于讓景帝暴怒到這樣,貪功。是有這樣的事,說不好聽,人之常情吧,皇帝只要不太傻,下面官員干這種事。也不至于一無所知,又不是頭一回對吧?

  但錦衣衛和東緝事廠的信報一來,說是石某人入城之后,根本就不考慮仍然被圍的三千軍馬,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倒是丁如晉為了避嫌,第二日自己就回懷集去呆著不提,還派了千余人入山,看那模樣是要救那三千軍馬。

  這倒也仍然是可忍受的,國家這么大,自然既有丁一這樣的能臣,也有石璞這樣混資歷的庸官。皇帝這點氣度也沒有,怎么能在龍椅上坐下去?問題是石璞接著上了個奏折,說是丁一擅殺蒼梧縣知縣等官吏,又說丁一縱容暴民掠奪士紳云云。

  不提丁一那奏折里,附帶民眾指紋的招供筆錄,廠衛那邊的信報都分明說道:蒼梧縣自知縣以下一眾官吏皆附逆,圖謀獻城于賊!石璞這是要干什么?替附逆的知縣鳴冤?也就是說他脫困之后,不思云救援仍被困的軍馬,卻是不惜代價要搞死丁一了。

  景帝如何能不怒?石某人軍略無能,他忍;石某人貪功,他忍;石某人庸碌,他忍…但總有個底線,哪能這樣的?把丁如晉搞死了,后面怎么弄?石某人明顯感覺對于侯逆就是束手無策啊!

  “不當人子!”景帝依舊在罵。

  倒是于謙拈須笑道:“如晉也不見得干凈到哪里去。皇帝想想,石某人不至于淺薄到這等地步吧?依老夫看,事實倒大致就是如此,只不過石某人這第一封奏折,很難說如晉在其中,有沒有使手腳的。”

  景帝聽著,無力地長嘆了一聲,石璞也是數朝元老,當然不至于弱智成這樣,中間或者有什么內情,只不過一切印鑒無誤,就著著實實是石璞上的奏折啊,景帝以手撫額良久才開口道:“當日朕與如晉閑言,彼言道:勝利者不應受指責。朕問其為何?安不聞求全之毀?彼言道:若毀,則世漸無勝者。今日細思,方知其言不虛啊!”他放下手來,轉身望著于謙說道,“無論其中多少曲折,若責備如晉,與莫須有何異?天下臣子,安有忠心王事者?”

  這就是皇帝的無奈了,除了開國之君以外,皇帝向來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來的。

  天下是他的,亂搞?那就滅亡吧,宋高宗不就這么干,南宋就一直衰弱至滅亡嘛。

  無論他多不爽丁一都好,無論這件事里,丁一是否搞了鬼都好。

  景帝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那就是不去找丁一的茬,因為一旦找丁一的茬,丁某人都恪守臣道到這份上了,督廣西,打勝仗,無故就撤他職,要他散盡新軍,圈禁懷集,他都老實聽了;救石璞之后,老老實實又回懷集呆著,也不為自己表功…這樣都容不下,那皇帝容得下誰?

  于謙寬慰地點了點頭道:“天子圣明。”

  “依沐家舊例吧,著丁如晉永鎮廣西。賜鐵券丹書。賜姓,封伯。”景帝嘆了一口氣。

  于謙搖了搖頭道:“若如此,恐如晉將效沐晟舊事。”沐晟舊事,指的就是明成祖登基后,沐晟乘新皇改元、全力刷新朝政之機,疏言麓川平緬宣慰司差發銀之“后續認者,難于為額”,請求朝廷減免其在原額六千九百兩基礎上,所追加的一萬八千兩差發銀,獲得明成祖允準。

  也就是要求朝廷少收稅,不收稅。不單單是成祖年,到了英宗在位時的,正統十一年七月沐昂曾因云南連遭天災,又是上奏“停征云南各衛拖欠正統九年分被災屯地子粒”等類似的事情。

  “若有所請,皆準之。”景帝咬了咬牙,卻是馬上就這么說道,只不過停頓了一陣又說道,“著石某即刻隨宣旨中官回京!下旨問如晉,若將三萬邊冇軍盡歸其麾下,一年之內能否平定廣西?若不可,則三萬邊軍開赴云貴平亂,廣西按如晉先前謀策而行。”

  這倒就不是景帝小心眼,而是三萬邊軍南下拿的就是雙餉,要是陷在廣西卻又無法加速平亂的進程,那朝廷支付不起這一大筆軍餉糧草等等的花費啊,大明朝雖然富足,但架不住英宗前兩年敗了一次家,又弄了一次京師保衛戰,又是四處平亂…

  于謙苦笑道:“圣上,此事恐須從長計議啊!”之所以派石璞去廣西平亂,不單是原先景帝不打算真的把廣西給丁一養老,也不單是覺得丁一平定廣西的戰略,所花耗的時間太長。最重要的是丁一搞的官紳一體納糧、免田稅、論道堂等諸般事務,傷損了士大夫階層利益!

  所以一大堆的彈劾奏折,甚至還有提請丁一回來坐鎮都察院——給他升官讓他別去治民了。當其時,景帝和朝廷諸大員都沒有認識到廣西戰局之所以能勝,是因為丁某人的能耐,而不是侯大茍真那么好打。

  所以才有了石璞率邊軍南下的事。

  “若是教如晉永鎮廣西,只怕這官紳一體納糧、論道堂等等…”于謙點到即止,意思景帝也是明白的,就是叫丁一去做,這些東西恐怕丁一就會在廣西全境推而廣之了。到時士林的叫罵,士大夫階層的壓力,就得皇帝來背了。

  景帝也許有千般的不好,不過有一條終歸是不變的,就是他要做的事,不論壓力多大,他總會想方設法,多不要臉都好,他也一定要去做,不論是囚英宗,易太子,都是一樣的。而這遭逼到無奈,他同樣也拋出這一招:“若有能臣,可替如晉永鎮廣西。”

  永鎮,全家都過去啊,如沐王府一樣。

  有了前布政使被殺的例子,有了如果不是丁一去救,率領數萬邊軍的石璞差點死掉的例子。誰去永鎮廣西?誰愿意全家搬去廣西,被侯大茍來個“冚家鏟”全家死絕埋骨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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