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坪自然便是盛產桐油的所在,盡管這里駐扎著侯大茍的四五百軍兵,但顯然他們對于由旦家坪百姓引路領來的丁一等人,并沒有太加關注。特別是在這些軍兵的頭領,喝了一碗文胖子斟上的酒之后,很大度地對文胖子說道:“這等酒,只管運來!多少都賣得掉!”
這就是他們一行人盡量避開侯大茍的探子的好處了,因為探子沒有發現異常,除了那組死于“意外”的,其他都沒發現什么動靜,這離著肇慶三四百里路程的桐油坪,哪里有人去想到,這支二三十人的行商小隊,有大有小的,卻是索命的判官!在嘗過酒之后,都熱衷于來買文胖子的酒,連那獨輪上堆著的大小箱子,也沒有去查看,倒教按著長衫下左輪槍的那四個學生、袖子里扣著手榴彈拉環的七八個軍士,白白緊張了一番。
大致是因為出產桐油,所以不時有往來客商,這桐油坪倒是有著一間小客棧,文胖子便把唯一的小院子租了下來,二三十人安置下來,倒比在旦家坪舒服一些。只不過文胖子卻苦著臉對丁一說道:“侄少爺,這一小瓶酒精兌出來十瓶酒,除開在旦家坪請鄉親喝掉那袋,剛才小的把一瓶提到三錢銀子,都已讓買了八瓶,再來買如何是好?總不能憑空生出酒來吧?”
丁一卻不以為意地笑道:“咱們帶著那么多箱子干什么?里面不是酒,難道是刀兵甲胄啊?”里面當然不是酒,當然全是甲胄火銃,只不過聽著丁一這么提醒,文胖子一拍,就往外奔去了,有那些箱子,便有說辭,自然可以接著兌。
蒸餾之后再蒸餾度數極高的酒精,雖不至于如后世的工業酒精一樣能喝死人,不過單是文胖子就帶了兩皮袋酒精,倒也不怕兌不出酒來賣,尋得一個木桶洗干凈了,兌上井水,從中午到傍晚,便一路賣出四五十瓶,竟讓文胖子收了幾十兩銀子,把他樂得不行。
若不是李云聰在邊上低聲說了一句:“爹,你算過這酒精的成本沒?”文胖子賣完一桶酒,還想接著讓人到院子里兌了提出來賣。這年頭,用米酒反復蒸餾出來的酒精,可不比工業酒精,成本是極為高昂,絕對比文胖子收的這些銀子要多得多。
“各位饒過小人吧!”文胖子沖著那些提刀持槍、身著各色服裝的軍兵打揖道,“總得留點酒,讓小人去懷集和商家談啊,要在這里賣光,小人就只好打道回長沙府了,下回來卻不知是什么時節,若是能跟懷集的商賈談好,收了訂銀,那走水路,一船船地運過來,到時也不用這么貴啊!”
這些軍兵卻都能說官話,并且有的還帶著燕地的口音,聽著文胖子的話,當下便有軍兵告訴他,去到懷集可以去蓮花莊,那是有錢的地主老爺;又有軍兵跟他說,現時駐扎在懷集的頭領柴真戈柴大俠,便是酒中豪客,只要教柴頭領喝高興了,這水路的打點,卻就方便了許多了。
文胖子堆著笑,但凡有告訴他消息的,都把原先收的銀子硬塞了回來,稱道是:“軍爺把這關竅教了小人,已是受惠良多,這點劣酒孝敬軍爺是應有之理,哪里還敢收錢?若是收了錢,小人哪還有臉皮在?”
那些軍兵看著文胖子這么會做人,自然又紛紛出言提點著,有人說自己同鄉的伙伴,頗得柴頭領看重,到時可以讓文胖子去尋那同鄉說話;又有人拍著胸膛說文胖子仗義,明曰要去縣城,他送文胖子過橋去,免得被守著木橋的兄弟為難。
月色黯然的天際,漆黑的穹頂,似乎連星星也快要被掐得窒息,丁一和文胖子、李云聰就在那院子低聲商量著,李云聰思索著他下午所見到的,緩緩說出了他認為有用的情報:“大約有三十匹馬,十來個哨騎,他們就憩在桐油坪的北面,靠橋那一頭的房子。”
“沒有四五百人,最多三百人。”文胖子這時全然沒有了兜售酒水的笑臉,在黑暗里扳著手指數道,“并沒有在一起扎營,有幾十人聚集在東南側,還有二百來人住在北邊那個莊子里,據說那莊子原來的主人,心懷朝廷被他們殺了…江邊有個小碼頭,看著有三五艘哨船…”
丁一點了點頭,對文胖子說道:“李云聰他們暫時先不動,一動火器的話,懷集那邊就聽到動靜了,你來定行動計劃。什么不會?這會是說這種話的時節?大明第一師搭建起來,你就是團一級的參謀軍士長,要給領著千把號人的將領出謀獻策,你不然以為我真的手癢,帶你們出來過殺人的癮?還是你想當一輩子硬探?”
文胖子自然不想當一輩子硬探,要不他在邊軍那里混著就好,也不用跑到丁一手下來了。這時聽著丁一的話,胖臉上一對瞇縫眼都能發亮了,過了片刻便開口:“侄少爺您要胖子說,您是硬趕鴨子上架…成、成,不廢話!依著咱看,那幾艘哨船得先解決掉,然后再把那十來個騎兵再干掉,讓李云聰帶著人,就在那些騎兵的房子里設伏,若是漏過了幾個,十來把刺刀裝在火銃上捅過去,保證也透心涼的…要是咱漏的人多了,也顧不得什么聲響,直接上火器,那懷集縣里就算聽著動靜,諒他黑夜里也不敢派兵過來,咱們把這邊殺亂了,搶了馬就往回走吧…”
認真地布置起來,文胖子也是頗有些章程的,畢竟沙場見過血的角色,又領過人馬去出過硬探活計的,不至于胡亂安排憑著一腔血蠻干。便是丁一說不要動的李云聰,也被他盡可能地運用起來。
丁一并沒有否定或贊同文胖子的章程,而是沖著李云聰這么問:“說說你怎么看。”
“先把哨船解決了,再解決騎兵,然后把一路上的狗都用弩射死,直接在路上,用手榴彈設下絆雷,先解決北邊莊子里的敵人,再看情況解決東南莊子里的敵人。”李云聰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直接用絆路來守路,這樣所有人都可以投入到行動之中去。
“下午來買酒的那些軍兵,是駐在哪邊的?”丁一沖著文胖子問道。
“北邊莊子里的居多。”
“我帶李云聰去解決哨船,文胖子給我留一把弩,其他人,先把東南那邊的幾十個敵人解決掉,不到最后關頭,不允許用手榴彈或是其他火器。”
桐油坪里并沒有什么巡夜的隊伍,梧州雖還有朝廷的官軍,但早就被嚇破膽,哪里敢出城來?便是那些沒膽子的孬貨出城,這一路上的探子也不是吃素的,幾百里路大隊人馬的行路,這年頭沒那么好遮掩。
江邊的枯黃的長草在風里輕輕搖曳著,丁一低聲地對李云聰說道:“有人影出來,只管擊殺,若我得手,自然會發出暗號。”李云聰微微有些發顫,因為這一次,他不再是跟同學一起并肩,在戰壕里向敵人射擊,在丁一出發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人了,一個人面對可能出現的敵人,面對所有的黑暗。
但他咬著牙,還是點了點頭。
他知道這便是丁一帶著他們出來的目的。
如果可以的話,很少有人愿意在船上睡覺,特別是在這寒意很足的初春,江水在黑夜,更是透著涼氣,更別提船上的地方能伸個腳翻個身都不太寬裕了。所以哨船上原本留在船上值夜的人員,半夜里就跑上岸來,雖然怕頭領責罵不敢進那茅草土房里睡覺,但也在房外生了一堆火,坐在火邊倚在墻上瞌睡,總也比船上舒坦許多。
這夜那兩個守船的人等,到了半夜便有一個被尿憋醒,起來走到江邊撒了泡尿,回到火堆邊,卻突然發現有點不對,他說不出有什么不對,總之只覺得黑暗之中似乎有著某種不好的東西,只在暗暗侵襲而來。
他狐疑著,卻又往火堆旁邊行了半步,似乎那燃燒著的篝火,能帶給他某種莫名的安全感。漸漸地,他抽動著鼻子,終于找到了讓他恐慌的根源,血腥味!在那房子里,有著一股血腥的味道透出來!
于是他便想去叫醒火堆旁邊的同伴,但當他想彎腰的時候,只覺得左眼劇痛,然后便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他跌落地面的聲響,讓他的同伴驚醒了過來,但還沒等他伸手去揉眼睛,身后的土墻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破洞,持刀的手從破洞里探出,刀刃準確切割在他的脖子,這劇烈的痛楚,使得他想慘叫,但被割斷了氣管、聲帶的他,實在無法發出聲音,他伸手想捂住不斷噴濺出鮮血的創口,但血仍然不可抑止地從他指縫間透出,直至帶走他最后一絲生命力。
在那房里的丁一從破洞收回了戰術直刀,卻皺了皺眉頭,李云聰太緊張了,這一弩盡管因為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射得極準,但毫無疑問,時機掌握得并不好。
“殺人,不是首要的事。”就站在那十來個于睡夢中,被無聲無息殺死的水軍尸體之間,丁一這么對著李云聰說道,“是否能完成作戰的目的,才是首要。”這讓李云聰在理解上有點困難,特別看著一地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