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漸大,丁一吸了吸鼻子,又與英宗說道,“若我能讓石亨不敢太過,恐怕還得再過三四年,這還要諸事皆順。”三四年,丁一是往寬里說,英宗等得了那么久,丁一自己也等不了那么久。
“先前那宮娥傳信,不是說要六年么?”英宗倒是冷不防冒出這么一句來,“如晉莫急,三四年,我等得過來,便是六年也是無妨的,萬事小心,切切以保全自身為先!盡人事,聽天意便好。”
這不禁讓丁一有些感動,也許英宗是習慣性忽悠,也許是為了籠絡他,也許…但從一見面就趕他走,到商量復辟時對于丁一的安危,更重于他自己的那張椅子的這種態度,反正,丁一是受不了這個。
所以他說出來先前原本并沒有準備說出來的話:“若是等上六年,便不需要那勞什子章程了,到時候,我自有辦法教你出去。”丁一這么說,是因為原本的歷史上,六年以后英宗就復辟了。
他突然感覺如果讓英宗等六年,還讓他同意那份協議,自己,對于英宗,對于這個讓自己背叛他,叫自己快走,叮囑以自己安危為先的朋友,是不是太不仗義了?自己是不是太過無恥了?
“那章程,無關緊要。”英宗笑了起來,身為皇帝,坐過那龍椅,于政治上面他要比丁一成熟太多了,什么章程?實力,才是一切。他低聲對隱身黑暗里的丁一說道,“關鍵在于,如晉能與石亨等人相抗,若是三兩年能得脫囚籠,我自然不愿等六年。好了,快走吧!”
他再一次催促丁一離去。
而丁一也沒等到外面王驥看到時候,出聲提醒再離開,因為他不知道興安是否真的會如他跟東華門守軍所說的:“半個時辰之后,咱家還要再來巡過一回的。汝等好生辦差,若是有人敢于疏懈…”
東華門,沒有興安帶著那群內侍吸引注意力,并且有意地掩遮守衛視線。是不可能悄然無聲地潛入的。就算有排水溝、有狗洞、有暗門等等,因為皇城整個結構來說,南宮是最外圍一圈,然后東華門前是護城河,東華門內才是皇帝、太后、后宮嬪妃的宮殿。興安巡夜,正常也不可能出東華門來的,所以在東華門停下的時候,他就跟守將這么說道,也是在給暗中潛行的丁一打著招呼。
所以反正與英宗把事交代清楚了,丁一也就馬上潛回東華門外。蜷縮在黑暗里遠遠等著東華門內的喧嘩,以便他可以越過護城河這段橋面。興安的巡夜隊伍倒是沒有什么變故,如期而至,丁一自然也不放過這等待已久的機會,活動了一下腳手。便于雪夜里借著興安的掩護越入內城之中。
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去給孫太后請了安之后,景帝就教興安把丁一送出宮去。
之后不幾日,便有旨意下來,丁一復任國土安全衙門大使,奉議大夫。這是他辭官之前的職銜,倒也是情理之中,難道教五品退休的官員,進修完回來去做七品翰林還是縣令?這倒沒人覺得有什么。
而同時劉鐵卻就去王恭廠交接了一批工匠,約有百人左右,連同他們的徒弟、家眷等等。數百人模樣,從京師衛所調了幾百正軍,由著劉鐵領著,先往容城而去,接受流水線作業的培訓和熟悉。
又過了幾日。從開恩科之前,在吃燒烤時節,丁一就跟景帝說過的胡山、邢大合、許牛等人,年前就接著旨意的,此時也已到了京師。
于是便又有旨意下來,授胡山為柳州衛的指揮使、昭勇將軍;而南寧、桂林中衛、桂林右衛的指揮使,則授予邢大合和許牛、劉鐵。初十,杜子騰從關外領著五百護衛回來的時候,把這五百親衛在城外安置好了,剛到金魚胡同給丁一磕了頭,便有旨意來,雖戰功升授廣西都司都指揮使,上護軍,總兵官。
武職的晉升,只要有戰功,很容易的,丁如玉是身為女性,才吃了大虧,被瘋狂壓制。
至此,基本處于淪陷的廣西境內,名義上的衛指揮使和都司的都指揮使,除了馴象衛之后,其他便盡出丁一門下。
而丁一也旨意下來,遷左副都御史,嘉議大夫,總督廣西軍務事。
丁一等人,在十五就離京了。
隨著他們一起出京的,還有一桿戰旗,碩大的“明”字在中央,靠近旗桿是一行明黃豎排小字:大明第一師。這是在丁一要求之下,景帝御筆親題的。
“不要去想任何關于官職之類的事情。”丁一騎在馬上,對著身邊的杜子騰和胡山等人說道,“我們要做什么事,你我師徒心中明了,皇帝雖未必明了,但不見得有什么信重,只不過此時我等有用,廣西戰局不堪,方才有此番的旨意。”
杜子騰在邊上點了點頭,胡山卻就笑道:“先生,弟子雖愚鈍,不至如斯。”
丁一微笑著,北風如刀刮于臉上,卻讓丁一覺得無比的愜意。
這是他年余以來,終于第一次,真正的掙脫無形束縛。
先前不論是在容城,還是去南京,其實都有著層層的約束。
“先生,容城有信使來到。”邢大合聽著前頭親衛的稟報,向丁一說道,“七日之前,劉子堅領教官十二人,率警衛隊、工匠隊,從容城出發,于安東衛上船出海。這是王世昌的傳書。”
丁一接過書信,展開看了,卻是王越做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調整,他不但按丁一所說的,把一部分鐵礦也運向廣東,而且除了留下這批新到工匠的家小之外,容城工場由李匠頭的媳婦掌總,領著三十來個學徒在維持運轉。整個工匠隊,由李匠頭帶隊,基本原來容城的工匠,和這次的一百工匠與他們徒弟,全都隨隊出發。
“越以為,廣西遠離中樞,方是積糧之所。”王越的書信上是這么寫的,容城太近了,實在一旦有什么閃失,是不可能當得起朝廷大軍的攻擊。因為丁一的命令,有教他便宜行事,所以王越就做了這樣的調整,“待廣西稍定,再將工匠家眷遷去…”
丁一對邢大合道:“使世昌啟用第二套密碼。”
“是!”
水路要比陸路便利很多,并且有著淡馬錫那隊對于沿海極為熟悉的海船隊,又是有皇命、兵部調令的、丁容城的名號,水師也不敢相阻。所以當丁一由五百護衛去到廣州府時,劉鐵他們早就到了多日,并且已由西江,從廣州沿水路去到肇慶府。
而當丁一抵達肇慶,還沒等劉鐵、丁君玥、文胖子他們見完禮,李匠頭這個科研瘋子就沖了來,又是處于顛狂狀況,根本不講究禮節規矩的,一把扯著丁一的手道:“來來,快來,咱聽這邊當地人說,懷集有鐵礦!先生快來,看這鐵礦石是不賴的!”
無論劉鐵還是杜子騰等人,聽著都是苦笑,懷集此時是屬于梧州府,可見與梧州的距離有多近?而梧州府不是剛被攻破,連致仕布政使也被殺了么?兵員還沒征募,警衛隊剛到這里,真的一點也不敢張揚的,還擔心著侯大茍趁虛來攻,這位卻已在想著懷集了。
丁一倒是很欣賞李匠頭的這點瘋勁,人若是真心投入一個領域,不瘋魔不成活。
“這等事,你拿主意行了,你看著那礦色成色可以,便寫個方案,盡量詳實一些,到時看看咱們有沒有氣力,要是有氣力就把懷集先行光復,一并交由你去打理就是了。”丁一和顏悅色地對李匠頭說道,這讓后者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因為這些日子里,不論是劉鐵還是文胖子、丁君玥,都沒人理會他這瘋話。
劉鐵卻就報道:“知府及鄉紳來拜…”
“許牛,領一百親衛,赴湖廣征募軍兵;胡山領一百親衛、丁君玥領警衛隊一連,于廣東征募兵員;杜子騰領三百親衛,與邢大合一同赴梧州,與兵部張主事、王公公一同去梧州宣旨。”隨行的兵部主事和太監,就是去宣旨免掉陳涇的總兵官,由杜子騰接手,畢竟龜縮在府里不敢出戰的總兵官,哪個皇帝會看著不管?
杜子騰等人紛紛領命,率領親衛分道去了。
沒有人去說什么五百親衛分派完了,丁一的安全如何是好云云。
別說有警衛隊在這里,這關頭,可不是發揮戰前民主的時節,隨時都可能有侯大茍的兵馬殺過來的危險,哪里有時間在這里扯來扯去?丁一敢這么分派,就必須信任丁一有這個把握。
倒是邢大合在去梧州的路上向杜子騰問道:“展之,那些梧州的軍兵…”
“能用則用,不能用則遣送回家。”杜子騰臉上的笑意顯得他胸有成竹,“寧缺勿濫。”
他很清楚丁一把他從關外叫回來的原因,那便是廣西這邊,相比于關外,更為重要,也更有利于發展。粗俗些來說,便是天高皇帝遠!無論如何,廣西這塊地盤,只要丁一一脈能咬得下來的話,誰當皇帝,也絕對不可能輕易重新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