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就往南宮的方向而去,因為容城那邊前些日子托了件寶貝——能照得毫毛畢現的鏡子!同時還給了些錢銀,教他使了錢銀想法子送給上皇,懷恩也就因此結識了南宮的管事老太監阮浪。懷恩年紀不大心思是不小的,他那里止有三兩七錢的身家?
他求見阮浪倒是很順利,因為上回來過,人生得俊俏又會說話,手面又闊,去哪都混得開的人物,也沒誰來為難他。一見阮浪的表情,懷恩心頭就涼了半截,特別聽阮浪問他道:“宮里沒人知道你是丁容城的兄弟吧?”
“倒有一個管事和兩個年長些的,以前王大珰在時,大哥教他們照顧我,不過近幾日都暴斃…”
阮浪冷笑了一聲:“暴斃?咱家為了保全你,教人做的!”
”不怕跟你說實話,要不是怕你暴斃之后,丁容城知道了跑來大鬧,你前幾日也該暴斃了。回去,沒事就不要來了。教你個乖,以后別和人提起丁容城是你大哥,有提過的,最好自己下手弄干凈。弄不干凈快點跑來咱家說,嘿嘿,滾吧!”
懷恩離開南宮回去的一路上,只覺那顆心要跳出胸膛來了。
怎生是好?聽著大哥是要出事的了。這阮浪明顯是怕牽連到他自己,才會派人去做掉那管事太監和幾個年長的宦官,保全懷恩?鬼才信他吧!正如他說的,要不是怕丁一發現懷恩死得離奇過來鬧事他會管?
別忘記丁一還有個孫太后義子的名目,真折騰起來,只要孫太后開個口,也不算外朝的官干涉內廷的事。
懷恩這一路上,如同踏著棉花一般,沒有一步是踏得心頭結實的。
外朝值得興安花錢去辦的。無非就哪幾個人,于謙、王驥、陳循、石亨、王直這種,閣老、尚書、侯爺、伯爺、大將軍,要辦也是不可能花錢去辦的,到了這個層面,就是興安有私怨也不敢這么動的。
那么還能有誰?無非幾個,一個就是當時被興安叱退的徐珵,現在跟著丁如玉打仗立了軍功,洗清了當初的污名,還寫了詩。大意就是說他是不怕死的,只不過是太過沉迷星象之術,當時星象就是該南遷的,他不過照直說罷了,這是要翻案了。而且人家的確是上了戰場的,也實以證明不怕死。而當時叱退他的就是興安。很可能興安氣不過,要做掉他,按懷恩想頭,大致是有這可能;
還有就是兵部侍郎頊文曜,這位被喚作于謙妾的,就是象個小妾一樣。整天跟在于謙屁股后。于謙手所致大權,首輔都架空,皇帝要辦事不見得就能隨心所欲,干掉頊文曜或是嚇唬一下這廝。足夠給于謙提個醒了;
再就是丁一了,別說景帝,宮里的宦官說起,背地里都說丁容城那是太上的兄弟朋友,孫太后親口認的。身為景帝忠狗的興安,看丁一不順眼也是應有冇之義。
所以懷恩才會去尋阮浪打聽。
結果去了幾乎就得了準信,必是丁一無疑。
蹣跚行了百十步,懷恩無意間手指掃著腰間的玉佩,那是他生日時,丁一托人送來給他的。這么一觸動,卻又不止這玉佩了,靴間那邊把鋒利的蒙古小刀,也是丁一殺了瓦剌人,奪來給他的,更不要提每月總有人不定時送來銀子給他,要是他出不了宮,丁一也有辦法把銀子托其他出宮的宦官送來。
各式的名目,有時是說“天香賭坊那賊廝,說是欠了宮里管事的錢,托咱家帶進來給你,讓你幫他還上,你小子倒是會來事啊,還能幫管事收錢了!那廝給的這跑腿錢你看怎么分?”有點則是,“香油鋪老張說你要的息太高,放不出去了這錢,這個月利息他虧給你當跑腿,本金讓你還給管事的大爺…”
“不行!我不能看著大哥遭他害了!”懷恩終于下了決心,他蹲了下去,握實在靴筒里的短刀,那把丁一送給他的短刀。只要殺了興安,也許事情就解決了!他沒有去想這事會不會是皇帝授意興安這么辦的,這個年代的人,要生出動一動皇帝念頭,并不容易。
但懷恩很快就松開了刀把。
因為他不是丁一,他也沒有丁一的身手。
他連興安的面都見不到,怎么刺?
不過白白送命罷了。
他想了想了,卻就泛起了笑意,往浣衣局行了過去。
南京的四海樓近日生意頗為不錯,本來沒什么食客的中午,現時也能有七八成上座率,當然那些人也不見得花什么錢,一碟茴香,一碟豬耳朵絲,一碗飯或是一小壺酒就這么應付過去,主要是聽相聲來的。
四海樓不知道從哪找來了兩個姑娘,中午就在二樓那里搭個臺子,抖包裹、說笑話,大伙覺得是個新鮮玩意,都樂意聽,主要是段子夠新,聽著逗趣,不象那《說岳》和《三國》一樣,高寵出得來,大家都知道猛將兄一會就要槍挑鐵滑車了;趙云一起尋阿斗,就知道要七進七出了,聽一回是爽,聽久了那真也就沒什么新鮮。
這兩個姑娘說的好玩,什么“前有狼后有虎,怎么過去?昏過去!”、又有什么“家里買了只猴子,那傻兒子整天沖著它問:‘給來碗湯餅啊!,問他為啥這么整?那傻孩子說:‘你們不是說猴子得看緊了,不然會膳房么?膳房哪有不給做吃的?,!”
不必說了,這些自然就是丁某人“創作”出來的了,他是看著這四海樓大中午的空蕩蕩,所以給出了這么個法子,掌柜的開始覺得不太可行,就隨便喝了街邊賣菜吆喝得最大聲的姑娘過來試試,誰知道一下就紅火了,雖說中午也沒賺多少,但做酒飯生意,圖的不就是車龍水馬的排場么?客人走過,看著這么火熱的地兒,怎么也會生出“此處興許是不錯”的念頭啊。
小二現在中午忙得不行,壓根就沒空再來噴丁一那難吃至極的飯菜了。
不過今天丁某人總算沒有再叫一份那種飯菜了,因為他帶了一個朋友過來吃飯。
“侄少爺,咱家站著就好。”王毅在邊上陪著笑說道。
丁一聽著就不樂意了:“有完沒完?坐。”
王毅聽著笑得臉上開了花,連忙坐了下來,卻是問道:“侄少爺真是上過陣的,喜歡這些刀兵…”他出京時,已經覺得自己可能又上當吧,不過還好沒有付那小混蛋的錢,說了賣得出去再分錢的,來到南京之后,他是抱著無妨一試的心態,畢竟能攀上丁容城這大樹的話,至少仗著丁一的兇名,在南京的皇宮里也不用過得太憋屈。
丁一記得這廝,傳旨讓他署巡按時,就是這廝和兵部的主事一起去容城,宣完了旨,膝行過來大叫“侄少爺”的家伙。今天是臨出門前,哨衛少年送來一張紙,說是有人來賣刀,這張紙是當時丁一要買刀,對方不賣,丁一留下做憑證,教他想賣之時可以上門來找的憑記。
紙上面莫名其妙寫著四個字:長欠某女。然后紙中有個小小的超人的標志,卻是他與懷恩約定的暗記。
要不然的話,丁一再有閑,也不會來應酬這廝。
結果一見這廝,他居然真的說是懷恩托他來賣刀的!
丁一聽著就知道不對勁了。
書院里冇第一批新生已入駐,丁如玉人還在路上,已經教二百軍兵押送來了一筆銀子,可能是聽著徐某人說丁一手頭不寬松吧。這個沾滿革命烈士鮮血的女劊子手,看來在這場戰事里是撈了不少好處。于是丁一高價把邊上的另一個宅院也花了近萬兩銀子買了下來,正在改建之際,出入人等很雜,大家也都忙得不行,干啥就把王毅拖出來這四海樓聊聊算了。
“咱家命不好啊,本來去容城宣了旨回去,就叫去司禮監打下手,結果犯了困,墨汁把奏折潑了,皇帝說要不是看著從前就跟著的情份,就得把咱家斫碎了喂狗。唉,結果,被發配來南京的浣衣局…”王毅很懊惱地抱怨著。
丁一聽著,忍得極難受,敢情這位花了許多錢,弄到一個宣旨的機會,從浣衣局去司禮監了,結果好了,搞半天,是從京師的浣衣局,折騰到南京的浣衣局。這還真是命不好啊。
不過丁一此時也沒空跟他說太多,只是問他道:“刀呢?”
“噢噢,就在這里!”王毅從懷里把刀掏了出來,丁一看著,正是那把自己送給懷恩,樸實無華的牛角柄小刀。這不是一把華麗的刀,至少如果有人拿下懷恩,是不會用來當信物的,太過普通了。
或許懷恩身上的玉佩,才是最好的選擇。
刀,還有那紙上的花押,確定無疑,就是懷恩在支使此人送信了。
他為什么要送來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又是什么意思?
丁一所不知道的,不僅僅是興安太監要對他下手。
他殺了不少人,結了不少怨。
自護著英宗回明之后,他就很少有這樣單人匹馬出行的時候。
那些暗中瞪著他的眼睛,是不會放任這個機會就這么從眼前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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