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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江山萬里煙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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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臂粗的巨燭暴起了一個燭花,丁一笑了起來,伸手一讓示意徐珵坐下:“你能相信我幾年?別說什么終生不渝之類的廢話,你不是能干得出這種事的人,我不是會信這話的人,只管說便是。”

  坐下并沒有讓徐珵感覺到略為從容一些,低下頭也沒有讓他心中的焦灼略為緩減。那種壓迫感一點也不曾放松地折磨著他的神經,哪怕他壓根不知道神經于人體之中的存在,他哆嗦著抬手抹了一把汗,咬著牙抬起頭來:“于先生門下,徐某便如含窗苦讀,不知歲月。”

  苦讀?指十年含窗么?丁一無聲地彎起嘴角。

  “不需要十年,五六年就夠了。”丁一緩緩地說道,事實上,五六年仍是太久,在他的計劃里,三年,就已是極限。他感覺景帝甚至不見得會容忍自己三年之久。

  徐珵知道該是自己表態的時候,這時他也沒有猶豫了:“門下徐某不敢!教徐某有一口氣在,無論何事,先生示下,珵只問如何達成,而不問為何…”他頓了一頓,突然解開官袍,這不禁嚇了丁如晉一大跳,這是要做什么?只見徐珵,解開官袍露出白色內衣,臉上咬肌凸現,似乎下了某種決絕的主意,伸手便向內衣摸去!

  丁一受不了了,有沒有搞錯?徐珵此人品德不行,但還是有才,他想唯才是用罷了,在自己潛伏的幾年里,收一臂助,怎么這廝說著就脫衣服,一副送兒子去容城當人質不收,那就要自己獻菊花的樣子?雖說這年代的文官大多是帥哥,可丁某人真心不好這口啊!

  “且慢!”丁一禁不住叫了起來。

  但已太遲了。只聽裂帛之聲響起,徐珵已將內衣前襟撕下一大塊來,也不知道這廝哪來的指力,然后便跪倒于地,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樣,嚇得丁一在椅子上用力往后縮去,這太他娘的嚇人了好么?

  不過定睛一看,丁一才算吐出一口氣來,因為徐珵咬破食指,在那塊白色內衣上寫著:偽臨朝朱某祁鈺者。性非和順,身實賤微,昔外室庶子,以遺詔入宮。洎乎其節,于亂窺鼎…篡位無道暴虐。權臣輒壓異已…當清君側,迎南宮真主復位!以解生民倒懸…徐珵。偽景泰元年四月…

  于是丁某人又再次被嚇得往后一縮了。

  這他娘的是什么?這跟駱賓王討武則天的檄文是一個性質啊!很明顯開頭都是仿著駱賓王討武氏檄的腔調在弄!這要瘋了么?還偽臨朝。偽景泰,難不成這位歷史上就是復辟干將的徐某人,天生就有著造反因子?

  這時徐珵已寫完,中間血不夠,還又咬了幾次手指,十指連心。也虧他下得了口啊。

  丁一默然無言接過來,他算明白了。

  這是效忠。

  這廝本就是賭性大的,歷史上做到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石亨他們一說要復辟。馬冇上就干了。

  何況現在只是七品的監察御史,而丁某人這條大腿,他任什么不敢抱?

  “元玉快起來,怎地如此?唉!”丁一說著,把那血書擱在案幾之上,親自扶起徐珵,是少有的客氣,按在坐椅上,教他穿好衣裳,方才去拿那血書看了,鮮血的凝結是極快的,此時天氣又還沒熱起,等到徐珵穿好了官袍,那血書已干,丁一卷起收入懷中,叫了一聲,便有雷霆書院學生入內,卻對他們說道,“醫務兵,快叫醫務兵過來包扎。”

  所謂醫務兵,也只不過就是這幾個月里按丁一傳授的戰場救護知識,殘忍地割傷了小動物實踐過罷了,入來看著徐珵血肉迷糊幾個指頭,嚇得小臉慘白,那高濃度當酒精用的白酒,不要錢地澆上去,卻把好不容易凝結的傷口又弄出血,又故作老成地說道:“啊!這狗真兇殘,把這位先生咬成這樣!”徐珵被那白酒刺激得雙眉緊鎖,聽著這話,簡直就要哭起來。

  那醫務兵似乎一心要把徐珵氣死,還吩咐道:“這位先生,以后切切要離這狗遠些,它若向你吠,你不要跑,不要伸手去指它,要面對它慢慢后退”徐珵忍不住想解釋是他自己咬的,誰知那醫務兵卻很認真地說道,“這是醫囑,你切莫以我年幼,便不當回事!”

  最后又用繃帶把徐珵的右手幾指包成幾根小蘿卜樣的東西,那醫務兵還一副得意洋洋等著丁一表揚的神情。丁一看著真是哭笑不得,揮手教他退下,卻安慰徐珵道:“人不知而不慍,元玉君子,莫怪這小孩無禮。”

  “同是先生門下,又為學生包扎,便是說錯也是關心,學生安會如此不智?先生放心。”徐珵寫了血書之后,倒是那壓迫感就消失了。因為這是把身家性命交托到了丁一手里,一旦丁一交出去,就是他徐某人要謀反!那是要夷族的勾當,都做到這一步了,他倒也就坦然。

  丁一想了想對他道:“跟著如玉,怕是不能再升遷了,你喜歡做官,總須有成績出來。這樣,你隨如玉回京封賞之后,我會盡量安排你去治水,你可有把握?若有把握治得了水,硬打硬的功績,別人也就少些閑話。如若沒把握,我再給你想另外的法子。”

  “學生愿去。”徐珵是有才的,歷史上別人治不好的水患,他的確是解決了。

  丁一伸手壓了壓,示意又是站起來回話的徐珵坐下去,交了這造反文檄,兩人之間的關系要比先前融洽了許多,少了許多隔膜。對于徐珵來說,也不用那么多考慮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退路,不可能背主另投;對于丁某人來說,把握了徐珵把柄,有許多話,也就可以不必太顧慮,畢竟徐某人連謀反的檄文血書都敢交到他手里,天大的事,大過謀反?

  “元玉幫我參詳一下。”丁一想了想,對徐珵問道“我問靖遠伯,‘公知何處有綠礬?,為何靖遠伯回我一句‘節庵安能教某暢意?不必謔戲。”臉色還頗不好看呢?這個中來去,我一時想不清爽,元玉素來諸子百家無所不通,看看能否為我解惑。”

  丁一是想著先前那句有狀元徒弟無狀元先生的話,到了萬安耳中,變得大有深意,他疑心著這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是否也同樣有什么講究呢?只不過想來想去,都是一無所得,反正徐珵現在也算自己人,問問他也是好的。

  誰知道史書上所載興趣多樣且多有精通的徐珵,卻還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他一聽居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了想措詞便開口對丁一說道:“珵無用之人,虛度歲月,故便多聽一些瑣事,先生天賦英姿,正值青春,許是未曾聽聞…”

  丁一聽著心里不住吐槽:我他媽還英才天妒,歲月靜好呢!就不能好好說話么?

  但這當口也只能臉上含笑,連稱:“過譽、過譽,元玉安忍毀我!”之類的話來自謙。

  卻聽得徐珵又說了下去:“先生須知,王公得封靖遠伯,原是正統二年,由太上差王公整飭甘肅一帶邊備始,而后督軍出擊韃靼,擊潰朵兒只伯;正統六年,因前功再被任命為總督軍務,率蔣貴、楊寧在麓川之戰大勝,方有封伯之事。故之,王公以文臣得封伯殊榮,應自赴甘肅整軍冇始!”他說了一大堆王驥的生平,丁一還是霧里云里不明所以,卻聽徐珵又說道,“沙洲生綠礬,正是甘肅地界。”

  這下丁一就明白了,他發臆癥一般地見人就問,終于給他問到一個真正知道綠礬的人,可惜王驥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這丁如晉是說王驥還有跟當初去甘肅整軍,接著走上封伯的榮耀之路一般的可能,所以王驥直接說于謙會讓他這么舒服么?叫丁一不要戲謔,別開玩笑了。

  這是什么意思?這是說話還是腦袋急轉彎?

  丁一恨啊,這明朝士林,為什么就不能好好說話呢?

  似乎官當大了的人,就喜歡各種暗示;有個功名的,說個話不引經據典都不好意思開口——不是說笑,象丁一在京師保衛戰“創造”的那首歌曲一樣,現在基本也就是下層軍兵在吼,別說士林,連青樓也不會傳唱,因為何其太白啊!

  不過話說就算后世,也相傳高層大佬對于一份官方媒體的官樣文章,都能聽出無數變動來,興許古今都一樣,當官到了某個程度,就會這般?估計王驥認為,丁一也應當屬于這么說話的群體了,所以丁某人問他知道綠礬不,也同樣是在繞著彎子逗他開心,所以才會不快吧。

  丁一搖了搖頭,他要綠礬罷了,哪有這么復雜?

  王驥硬要從綠礬而推到沙洲,再由沙洲推到甘肅,然后想到他自己甘肅整軍,再聯想到封伯之殊榮,是由整軍這件事而開始的。

  這怪誰嘛?

  丁一真想跑去跟王驥說上一句:您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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