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容城縣來說了,城東三十里的白溝鎮上,水陸碼頭來了一大隊瓦剌韃子,絕對就是天大的事。巡檢司那邊都有不少人準備往自己身上下刀自殘——要不是想著這瓦剌人就近在咫尺,自殘之后逃命會不太利索的話,怕大伙就這么干了。
巡檢司那邊派了人過來縣衙報信,縣太爺卻去了丁府,還好錢知縣請的幕僚師爺,是跟過好幾位知縣的老手,一邊派人去丁府報信,一邊使人去通知主薄、縣丞組織人手,一邊教捕快帶了差役和民壯上城,然后又使了這差役來南拒馬河尋丁容城報知——這容城縣里,有什么大事敢不知會丁公?這是起碼的尊重。
當然師爺的意思,也不是請這位“白衣學士,無甲飛將”單槍匹馬去殺退瓦剌韃子,他又不是那些草民,跟過幾任知縣的人,雖然不見得知兵,但宦海謀生十數年,還是明白一個道理:任你再強悍的將帥,手下沒兵沒將,能濟什么事?
他的意思是請丁一趕緊跑,差役呈上來的書信上面寫得清楚,大約就是:知縣病重,聞訊正掙扎著下床持劍誓與容城共存亡;容城官吏自然也是緊跟縣尊大人,誓死抗擊瓦剌韃子。丁公如晉更是至忠至勇的國之柱石,對陣瓦剌韃子奮勇當先,連刃強敵,便是面對千萬鐵騎也不皺眉的。但城小墻矮,縱軍民舍命恐也擋不住太久時日。故之,一眾官吏求懇丁公,還請看在容城生民的份上,潰圍而出去附近衛所調領兵馬或是上京請兵來殺減韃子。并且又說,縱觀容城,能調來兵馬拯救百姓幸免于難的,唯丁公一人不作他想云云。
信末還有主薄、縣丞、六房書吏等人簽押印信。
“倒是官場老手。”丁一讀完卻便笑了起來。
一旦城破,這信就是憑證。至少容城官吏死于守城之戰的人,身后名是有保證了。
如果城守不住也不能怪錢知縣,人家病到床都下不了的地步還持劍上城嘛;
丁如晉更是忠勇無雙。哪怕單槍匹馬也是要殺敵的,是一眾官吏,一求再求、一拜再拜,才為了大義、為了容城、為了百姓潰圍而出,舍生忘死去調兵馬來救,簡直就是再世的趙子龍。
這師爺為何要這么寫?縣衙官吏為何會附名簽押?
因為他們不是國子監那些熱血的舉監生,這些官場老油子是極清楚,只要丁如晉活著,大家才會希望得救;必須丁如晉活著,大家的身后名才有保證。而要是丁一回容城里。就算守住了城。萬一流矢命中了丁一的話。便是守住了城,恐怕容城官吏也沒有什么好下場的。
丁一走到那頭還在抽搐的驢子邊上,拗斷了那驢身上的箭桿,醮了驢血。就在那封信的背面寫著:雷霆書院學生第一中隊一百二十人,由教師張懋統領,攜長槍上城協防;第二中隊一百二十人,由教師吉達統領,攜刀盾于城下充為預備隊隨時增援;第三中隊八十七人,由教師蕭香蓮統領,準備醫用物資隨時救援傷員;府中護院留十人守衛,余歸劉鐵調派待機出城擊敵。
卻向那差役問道:“可會騎馬?”
那差役捂著剛才被踢到的肋部,苦著臉道:“騎過牛。騎過騾子,騎過驢,這馬還沒騎過…”
“好,你騎這馬速去丁府,將這信交與劉鐵!”丁一指著那匹方才踢死了小毛驢的戰馬。眼一睜圓,對那差役道,“若誤事,族株。”丁某人那性子一發,便是常年征戰的瓦剌也看著膽寒,別說這只會在縣城里欺霸良善的差役。本來看丁一這大老爺說話和氣,又講道理又給銀子,還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差役聽著,當場嚇得話也不敢答,磕了個頭連忙跑去過馬邊。畢竟是騎過大畜口,努力爬著倒是很快上了馬,那馬不知是對這差役觀感極差,還是被丁那眼神喚起了殺性,竟不等那差役坐穩,長嘶一聲便揚蹄而去,于是那差役大呼小叫的慘叫聲,便往縣城一路傳去了。
丁一搖了搖頭,對身邊護衛的頭目說道:“去工場,對那守門的胖子說‘日出東方,唯我不敗!’然后把你們的馬和兵甲、刀槍全給他。”那錦衣衛百戶聽著臉上有為難之色,丁一又不是他們該管的上峰,古今中外任何一支稍有點紀律的部隊,安能甘心這樣被完全非法地剝奪自己的武裝?卻看丁一冷冷地彎起嘴角望著他說道,“不從,隨某赴白溝鎮,臨敵不前者、背后被創者,皆通敵。”
那錦衣衛百戶聽著嘴角直哆嗦,連抱拳道:“未將領命!”二話不說,招呼著那二十幾騎,回頭沖工場那邊打馬狂奔而去。不去?自他之下,吹牛皮的話不算,誰敢擔保自己能在跟瓦剌人對陣之時活下來?要是逃,不論死活,丁一就要算他們通敵,那可是族誅的下場;別說弄死丁一或希望丁一死在戰場了,那該是景帝要族誅他們了,恐怕還不止誅一族。
過了不到半炷香,便聽馬蹄聲奔馳而來。
丁一笑著打了一聲呼唿,便聽一聲長嘶,那匹四蹄踏雪的高大黑馬就率先沖了過來,丁一跟著跑了幾步,按著馬鞍翻身上了馬,卻聽身后便傳來一陣價天響的喝彩:“侄少爺好身手!”、“先生威武!”
卻是文胖子領著二十幾人,換了那些錦衣衛的衣甲,持了他們的刀槍弓箭而來,一個個都是在王振“死”后失勢,去衛所充當武裝硬探性質的夜不收,歷經艱險而又能活下來的家伙,馬屁會拍,身手卻也是過硬的。
這樣的人手還有四十余人安置在工場里。
丁一撫著馬鞍邊的百煉秋水雁翎刀,那是一樣熟悉而讓他安心的感覺。
容城縣里的丁府,原本準備擺上百桌的熱鬧,一下子隨著縣衙里傳來的訊息,而一下子冷了下來。便是最愛耍寶玩鬧的張懋也消停下來,瓦剌人,出現在容城縣水陸碼頭,這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嬉鬧的消息。
而最為痛苦的,莫過于錢縣令了。
原以為自己兒子抱上了英國公這條大腿,結果倒好。馬上就傳來瓦剌人從白溝鎮登陸的消息。這真的是命啊!錢知縣不是不于心中如此悲嘆,但很快他便有了主意:“公爺,請您帶領護衛,速去調兵來援吧!若是可以,請攜犬子同行,也好讓他學習一下軍陣…”
如果其他十一歲的孩子,大約是聽不懂這話的。
但張懋不是其他十歲的孩子,他是英國公張懋。
他的身份決定了要比其他的同齡人享受更多的榮華富貴,但也決定了他的童稚歲月要比其他人少上許多,十歲。他已經能完全無誤地聽明白錢知縣的意思:您趁瓦剌人來之前。趕緊逃吧。最好能帶上錢初九一起逃命!
張懋是不甘心的,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有十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跟瓦剌人正面交鋒里活下來,這讓他猶豫起來。過了半晌方才開口對劉鐵道:“師兄,你快點讓師母和小師母收拾東西,咱們一起往南拒馬河去,如沒能會合先生,便一路北上往京師報信。”
他沒有去問劉鐵的意思,盡管他喚劉鐵為師兄。
在張懋的心里,丁一不在,他便有責任扛起這丁府的安危。
而平時老是戲耍他的劉鐵,此時也習慣性點頭應了。馬上就讓奴婢去報知天然呆和柳依依。劉鐵已經習慣當一個管家,一個服從命令的角色了,而不是決策者。
但這時馬蹄聲俠著慘叫聲在府外傳來,便聽有人帶著哭腔叫喊:“劉管家!快讓小的去見劉管家!這位大哥小的給你磕頭了,別攔我啊。這是丁公的信啊!小的要是誤了事,全家都要殺頭的啊!”
此時瓦剌人在白溝鎮登陸的訊息,已在丁府里流傳開了,不住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低泣聲,一副大廈將傾的模樣,加上那報信差役的凄慘號叫,真是宛似已然城破一般。
張懋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慌什么?都閉嘴!傳那報信的進來!”又對身邊護衛下令,“爾等留兩人在某身邊,其余人等歸師兄調派。”又對劉鐵說道,“師兄,把守前后府門,許進不許出。若有偷藏細軟者、企圖逃逸者,皆奸細,殺無赦!”根本就沒一句客套話,連一句“依小弟看來,此時應當…”的話都沒有。
不過劉鐵也沒什么抗拒的心理,點了點頭便依著張懋安排,開始調派人手。世家傳承不是開玩笑的,他能九歲就襲英國公的爵位,也不是來之偶然的,便連一縣父母的錢知縣,在邊上也不敢說一聲“下官要去安排守城事務”之類的話而要求離去。
那差役被領了進來,把信交予劉鐵。
待著張懋也看過了,方才對錢知縣說道:“汝自去辦事。初九便留在此間。”錢知縣匆匆拱了拱手,提著袍子急急奔了出去,這時節也顧不得管兒子了。他明白張懋的意思,若是丁府被瓦剌人禍害,那么他兒子必定也是陪葬的。所以守好城才是當頭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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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看官